月亮和星星的争吵
特别是其中的话题作文。作文是经过人的思想考虑和语言组织...
在钱理群先生的《1948:天地玄黄》这部著作的观念中,1948年是一个“天地玄黄”的年份,是所谓“新中国”与“旧中国”大决战的时刻。这一年国共两党的政治竞争胜负已几成定局,但国民党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,其统治给整个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仍然深重,可谓是“黎明前的黑暗”。这种情态不仅表现为经济的萧条、秩序的动荡,还深层次地作用于社会各阶层的心态。一般认为,诗人相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是心态更为敏感、观察视角更为敏锐的一群,但又区别于用客观、科学的方法论来思考、解决问题的研究者。因此诗人面对“天地玄黄”的时局所做出的反应是值得关注的,在他们的诗作中能看到这些诗人对现实之“变”的心灵感触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变革年代的诗作本身就是对历史的一种记录,是用诗性语言的方式处理个体生命与社会、时代之间的张力。因此,九叶诗人在1948年的写作值得引起进一步的关注。
九叶诗人,或九叶派,并不是一个在1940年代就被确定的称呼。据唐湜介绍,当年环绕着《诗创造》,尤其是流派色彩较浓的《中国新诗》的诗人并不只是九个人,年纪大些的前辈诗人就有冯至、卞之琳、方敬、徐迟、金克木几位,年轻一些的也有莫洛、方宇晨、李瑛、杨禾、羊翚几位。(唐湜《九叶诗人:“中国新诗”的中兴》)九叶诗人(九叶派)是1981年袁可嘉、郑敏、陈敬容、杭约赫所编《九叶集》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以后,评论家所赋予穆旦、郑敏、杜运燮、袁可嘉、辛笛、陈敬容、唐祈、唐湜、杭约赫这九位诗人的集体称谓。这几位诗人虽然在个人创作风格方面有所差别,但在袁可嘉看来,他们对诗与现实的关系和诗歌艺术的风格、表现手法等方面有相当一致的看法,因此围绕着《诗创造》和《中国新诗》,在风格上形成了一个流派,这个流派的特点被袁可嘉概括为“现实、象征、玄学”,现实表现于对当前世界人生的紧密把握,象征表现于深厚含蓄,玄学则表现于理智感觉、感情、意志的强烈结合及机智的不时流露。(袁可嘉:《新诗现代化——新传统的追求》)九叶诗人在继承中国古典诗词和新诗优秀传统的同时,又受到了西方诗学理论和里尔克、奥登、艾略特等诗人创作的影响,因此九叶诗人是中西合璧的一群。对现实的密切关注与独到的创作手法,使得九叶诗人笔下的1948年成为名副其实的“变革之年”。
对“风景”的“观看”
九叶诗人对“时代之变”的捕捉,最初的阶段是身临其境的感官体会,如眼睛的“观看”。通过“观看”,1948年的社会万象便转换为一幕幕图像为诗人所接受,但是如果仅是对所见之景进行简单的描摹,则不足以书写“时代之变”。九叶诗人在作品中力图通过事物的表象,看到社会生活的核心,也即把感官所能体会到的“风景”在诗歌中转化为时代与心灵的“风景”,将单纯的视觉体验变为文字经验。如同里尔克的作品《布里格随笔》中对风景的描绘一样,九叶诗人在诗歌中睁开了时代的“经验之眼”。
辛笛的诗作《风景》标题即点明了内容的主旨。作者也在诗末缀明写作的时间、地点:1948年夏在沪杭道中。但辛笛并不是单纯地记叙旅途之风景,他看到的是“风景”,想到的却是“社会问题”,记叙过程中有着形象的比喻,并掺杂了自己的主观感受:“列车轧在中国的肋骨上/一节接着一节社会问题/比邻而居的是茅屋和田野间的坟/生活距离终点这样近”,在新的时代到来之前,丑陋的事物比平时更为触目惊心。辛笛描写“瘦的耕牛和更瘦的人”之类的“风景”,实际上是为了指出这样的畸形风景之“病”,为了“反风景”,体现了诗人对社会现实的忧虑之感。
与之相类似的诗作还可以举出袁可嘉的两首描写城市的诗《上海》《南京》。这两首诗或用夸张的手法写到巨变之际城市里的乱象:“从办公房到酒吧间铺一条单轨线,/人们花十小时赚钱,花十小时荒淫。”(《上海》)或将城市拟人化,在书写混乱时局的同时也表示出对时局的嘲讽:“糊涂虫看着你觉得心疼,/精神病学家断定你发了疯,/华盛顿摸摸钱袋:好个无底洞!”(《南京》)与辛笛的《风景》所采用的角度相类似,袁可嘉在“观看”城市“风景”的同时也在对“风景”做出评判,将“风景”转变为具有个人化色彩的景象,体现了一个诗人对1948年这个变革时代的感知,也与其提出的“现实、象征、玄学”的主张相契合。
“等待”与“忍耐”
1948年是黑暗与黎明最后决战的时刻,旧的时代即将结束,而新的时代还在路上。在这样一个转折年代,九叶诗人们的笔下出现频率较高的词是“等待”和“忍耐”。这是因为九叶诗人都具有忧国忧民的热情,也密切关注时局的发展,但他们毕竟不是运筹帷幄的政治家,因此他们虽然预感到“光明就在眼前”,但对于未来的具体图景并没有清晰的认识,“忍耐”和“等待”便成为他们在诗歌中流露出的一种应对时局的态度,因为“光明”的诞生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,过程充满艰难。
1948年夏,辛笛在上海写下一首名为《春天这就来》的诗。在开头诗人便有着疑问:“春天这就来/冬天你走不走去?”虽然写作的时间是夏天,但诗人感到身处的社会环境是“冬天”,并在焦急、疑虑中等待“春天”的到来。“等待春天、忍受寒冬”的心情也是女诗人陈敬容所拥有的,她在《抗辩》一诗中说出了被迫忍受黑暗时局的无奈:“是呵,我们应该闭着眼,/不问那不许问的是非;/我们知道我们的本分只有忍受/到最后;我们还得甘心地/交出一切我们的所有,/连同被砍杀后的一堆骨头。”并且正因为有“忍受”的苦楚,诗人才更加渴望“春天”的到来:“多少个寒冬、长夜,/岩石里锁住未知的春天,/旷野的风,旋动四方的/云彩,凝成血和肉,/等待,不断地等待……”(《题罗丹作〈春〉》)
在唐祈的长诗《时间与旗》中,“等待”和“忍耐”的主题也有所演绎:“人们忍受过多的现实,/有时并不能立刻想出意义。”“人们在冰块与火焰中沉默地等待,/啊,取火的人在黑暗中已经走来……”的确,正如路翎在1948年所作《危楼日记》中所说:“新的时代要沐着鲜血才能诞生;时间,在艰难地前进着。”“有极沉重的东西,大家称之为‘时局’的,重压着人们。”在变革的关头,人们总是期盼光明快些到来,“等待”似乎也变成了一种“忍受”,因为时间在重压之下显得更为缓慢,但“忍受”和“等待”仍然是必须的过程,因为杜运燮笔下那“冲破冰冻严寒的春雷欢呼声”终究会来。
批判,呼唤以及犹疑
前文说过,面对“天地玄黄”的局势,九叶诗人的态度之一是“忍耐”和“等待”。但他们的态度并不是完全消极被动的,国民党政权的丑恶行径、混乱的社会秩序、贫富两极严重分化的局面都是九叶诗人在作品中批判的对象。他们希望拥有稳定、正常的社会环境,富足、幸福的生活,相信人民一定能取得胜利,因此他们在批判现实的同时也在热切呼唤光明的到来。九叶诗人的这种“批判与呼唤”虽然带有政治意味,但他们的诗作绝不是庸俗、呆板的“政治抒情诗”。他们“绝对肯定诗与政治的平行密切连系,但绝对否定二者之间有任何从属关系”。(袁可嘉《新诗现代化——新传统的追求》)九叶诗人的作品中的“政治”是个人意识与社会意识的相结合,并且决不是放逐诗歌语言艺术的“政治”。杭约赫在1948年所作的两部长诗《火烧的城》和《复活的土地》都充斥着对时局不乏艺术感的批判,如《复活的土地》中写到:“生存的欲求,从墙上到地面/一层层凝固,凝固又剥落。/徒手的杂色的行列,向那些/张开的口——吸血的口和/枪口走去,生命的旗帜/飏起来,再飏起来,又回归于/流血的尘土。”但即便如此,九叶诗人们还是愿意相信“光明”的到来,对“人民的旗”的呼唤与肯定出现在唐祈的笔下:“一个巨大的历史形象完成于这面光辉的/人民底旗,炫耀的太阳光那样闪熠/映照在我们空间前前后后/从这里到那里。”(《时间与旗》)
虽然九叶诗人不满于时局,并期待时代的新生,然而在“批判与呼唤”的热烈声音中,仍然有一丝“不和谐”的犹疑。诗人穆旦对时局的密切关注,已被一些研究者注意到。据姜涛研究,穆旦自1947年春开始,就连续写下《时感四首》《荒村》《饥饿的中国》《甘地之死》《诗四首》等作品,类似于一个连续展开的动态的政治观察与评论。(姜涛《一个诗人的内战“时感”》)在创作于1948年8月的《诗四首》中,穆旦虽然也期待“迎接新的世纪来临”,不过他总是用一个“但”字来表达他对“历史循环论”的焦虑与不安,于是他担心“面包和自由正获得我们,却不被获得”。这种犹疑的心态其实是正常的,正如姜涛所说:“‘天地玄黄’的时刻也是一个开放的时刻,能否主动站在变动的历史内部,而非挪用固化的感受方式、认识方式,去把握变动的契机,形成多层次的视野,其实检验着自由思想的历史可能性。”(姜涛《一个诗人的内战“时感”》)在1948年这个历史的转折关头,因为个人观念、立场的不同,所以任何抉择都有可能。
“这是结束,也是开始。”正如杭约赫《复活的土地》的最后一句所言,1948年是中国历史转折的关键年代。虽然“大局玄黄未定”,然而“一切终得变”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。在新旧交替之间,九叶诗人在诗歌中流露出的对时局的态度,可以视为知识分子群体普遍心态的代表。在他们的诗中既有充满现实关怀的“观看”,又有“忍耐”与“等待”的主题;而最核心的部分,乃是对黑暗的批判、对光明的呼唤,以及批判与呼唤之间的一丝犹疑。“现在”变得难以忍受,“未来”虽然难以确定是怎样的情形,但仍然值得期待,而在“现在”与“未来”之间,是“丰富的痛苦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