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中国现代著名作家、东北作家群的重要成员,端木蕻良的文学创作彰显的是非常特立的美学样态,与一般意义上的左翼文风相格,凸显出一种穿越历史的审美张力。他的小说成就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不可忽略的存在,也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一个颇有言说空间的话题。

  小说创作是端木文学创作的重要构成,20 世纪30 年代和40 年代是他的创作丰产期,而且是长篇、短篇都有功力俱佳的精品留世。作家二十一岁时倾四个月之力创作的《科尔沁旗草原》,一经出版即受好评。夏志清认为《科尔沁旗草原》“是30 年代最光辉巨著之一。在我看来,他的成就超过茅盾的《子夜》”①。也正是这部小说,奠定了端木蕻良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。其后创作的短篇小说也受到广泛关注,《鹭湖的忧郁》等作品被列为现代文学中的精品。端木蕻良的文学作品随着历史的进演,审美价值愈加彰显,显现出一种超越历史的文本审美张力。本文将从地域文化、文体风格、语言特色三个方面,再识端木蕻良小说的审美价值。

  一、地域文化的审美建构

  在东北作家群的创作中,对于东北地域文化的解析与描述是一种普遍的表达,这种表达从萧红、萧军、骆宾基的作品中都有显现。端木蕻良小说创作有迥异他人的地域文化建构。逄增玉讲过端木蕻良有一种对“宏大叙事”的自觉追求,他把阶级、抗争的主题放在文化中进行考察,从家族史和民族史的角度,写出了东北地域文化的编年史。②把科尔沁旗草原“直立”了起来!这正是端木蕻良小说的独特魅力和深刻所在。巴尔扎克曾说:“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密。”端木蕻良正是东北地域文化的解密者。端木蕻良的小说一方面在解析东北地域文化,另一方面自身也表现着东北地域文化,其文学文本也成为东北地域文化的重要构成。

  端木蕻良小说创作的地域文化建构,主要源于端木蕻良精神血脉中的东北地域文化的因子。他的家族是科尔沁旗草原的大地主,他在“伟大的关东平原上”度过自己的童年,那荒凉辽阔的原野,那红胡子粗犷的大脸,蒙古狗深夜的惨阴的吠号,胡三姑的荒诞传说,伴随着他成长。这样的童年使端木蕻良的精神血脉里注满东北文化的因子,这种潜在意识中的精神积淀,使他的创作对东北地域文化有着自觉的审美表达。

  端木小说创作的地域文化审美建构,最基本的要素是历史性、民族性。东北地域文化是悠久的中华文化精神在东北地域不断历史化、民族化的结果。它有中华文化的共性本质,同时又由于自然地理条件的不同,形成东北地域独特的生产生活方式和风土人情,呈现特色鲜明的地域文化样态。丹纳在《艺术哲学》中认为,这种“时代精神和风俗习惯”,是一种精神上的气候,它决定着精神文明产物的面貌。端木蕻良的小说创作正是因为这种精神气候,成就出对东北地域文化的审美建构。我们从他的小说中见出东北土地上最迷人、最乡土、最精彩的审美特征,草原大地的意象成为东北地域文化的承载体,而且作家把这种文化意识与民族意识结合起来,表现人们为捍卫土地而抗击侵略的斗争。

  《科尔沁旗草原》《浑河的急流》《风陵渡》《大地的海》等小说都从人与土地所积存的民族情感中显现出丰富的审美内涵。在《浑河的急流》《风陵渡》等篇什中,作家从外在的自然景观入手,找寻文化变迁的民族血脉,从而达到文化与自然的完美融合。

  诚然,任何民族的文化传统都不是抽象的,我们可以从人们的社会生活,民族的自身历史中找寻它的鲜活存在。尽管端木蕻良的小说没有鲜明的满族题材指向,但在小说文本的审美底色里,却有着随处可寻的满族社会生活的直陈和再现。“梳方头”、“底襟没衩”的形象中明显地感觉到是满族妇女的影子,诸如灵子学“子弟书”的情节,也是一种满族的习俗。他以满族作家特有的审美视角来叙述他的审美对象,通过自己的创作将民族的存在历史提升到一个新的文化视界,它独特的审美价值是毋庸置疑的。历史性和民族性在端木东北地域文化的审美建构中,有了文化性的完美呈现。

  二、诗性意味的文体风格

  别林斯基说过:“文体——这是才能本身、思想本身。文体是思想的浮雕性、可感性,在文体里表现着整个的人;文体和个性、性格一样,永远是独创的。”③文体是个性的外化,文体也是审美愉悦的最初的源泉。端木蕻良是有着自觉文体意识的作家,他以自己的情才和天赋,吸收中国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的营养,他以自己独特的艺术感受力和表达力,使其小说充满了诗性意味,并形成了独特的文体风格。夏志清把端木蕻良看做是一位“出色的文体家”,虽然没给出具体的阐释,但已经从文体方面给予了充分的肯定。

  纵观中国传统小说的文本结构,大都以线性的时间关系和因果关系为线索来组织完整的故事情节,结构的主要依据是在于情节。而端木蕻良的小说,我们发现情节的跳跃省略极多,尤其是短篇小说,往往是一种散漫自由的结构,事件的过程还在,但这种过程常常被一些富有情致的场景和片断所打断,小说结构间性大,呈现出非情节化的诗性特征。无论是早期作品《鹭的忧郁》《遥远的风砂》《浑河的急流》,还是后期的《雕鹗堡》《海港》《红夜》等作品,都显现出端木蕻良小说这一鲜明的文体特征。作家呈现的是一幅幅风景画、生活片断、人物剪影,而且通常不去交待事件的来龙去脉,也不揭示逻辑层面的因果关系,只是透过片断式的场面及场景描写,去表达人物命运,去揭示事件的社会意义。《鹭的忧郁》被称为是抒情的小夜曲,构思相当精巧,意境空灵幻美,笔墨传神脱透,诗性意味浓烈。作品开篇如一幅意象清雅的风景画:“一轮红橙橙的月亮,像哭肿了眼睛似的,升到光辉的铜色的雾里。这雾便热郁的闪着赤光,仿佛是透明的尘土,昏眩的笼在湖里。一群鹭伸长了脖颈,刷刷的打着翅膀,绕着田塍边的灌木飞过……”小说的背景是诗意的。两个看青的年青人——“一个个儿高高的,露着副阔的肩膀,跪下来在湖边上开始铺席子。那一个小一点儿的瘦瘦的,抱着一棵红缨扎枪,在旁立定了向远看,好像要在远远的混浊里,发现出边界来。”

  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也是剪影式、片断式的叙述。“爹”是一位被压迫得两头都扣一头的农民,被抓时也只是仇视的狠毒的眼光,咒视了一下,一高一低地走了。没有过多的情节,结构散淡自由,审美张力大。阅读的审美感受是朦胧的、虚幻的,但给人以强烈的诱惑和感染。由此确认端木蕻良小说文体的独特性,他的小说是一种富有诗化意味的小说,端木蕻良本质上也是一位带有忧郁情怀的行吟诗人、草原的歌者。他的创作也是充分诗化的,可以说是不分行的叙事诗,充分显示出诗性意味的文体特点。

  三、兼取众长的语言特色

  巴人认为《科尔沁旗草原》:“语言艺术的创造,超过了自有新文学以来的一切作品……我想,由于它,中国的新文学,将如元曲之于过去文学,确定了方言给予文学的新生命。”夏志清则评价端木蕻良是非沦陷区语言最丰富的作家,其文辞之瑰丽和刻画之深透,求之于中国现代其他作家,再无第二人。如此高调的评价定会有文本的依托。端木蕻良在对传统文学语言的继承,外国文学的吸纳,以及地域方言的摄取方面,可以说做到了完美的融合。这种融合显现出端木文学创作语言的审美特色,它是一种兼取众长的多元性与多变性的结合,我们很难用单一的词语来概括它。我们在他的小说中可见传统文学语言的典雅和凝练,也能寻得欧化小说的复杂句式,更能见出东北地域特有的方言,如土匪黑话、赌徒的赌经、萨满的唱词、民歌的小调等。他把向古人,向西方、向地域汲取的丰富语言,智慧地外化为读者所见的语言之美,使读者在他的语言世界里痴迷沉醉。在他的小说中,端木蕻良把不同源头、不同审美色调的语言进行巧妙的融合,呈现出既变化多端,又能随物赋形,精妙达意的语言方式,令人叹服。

  读端木蕻良的小说,读者首先领略到的是语言的东北味,一种特属东北的声息。葛浩文认为在使用方言这点上,他轻松地超越了萧军和萧红。萧军的对话常有过文的倾向,至于萧红,又很少在文章中使用方言。端木蕻良同老舍一样能纯熟地运用地方语言,只是比老舍用的“杂”些。在端木蕻良的前期创作中,主要是以东北的俗语方言为基调,辅以外国小说和中国古典的语言,这使得端木蕻良的语言有鲜活粗犷之气,还有凝练和邃密之蕴,他能将东北特殊阶层的话语方式运用得非常自如,语言的随物赋形能力极强。人们从他鲜活生动的语言中,总能见出人物的性格:土匪的横暴,山娃的清纯,媒婆的巧舌,管家的周到谦卑,法师的见风使舵和农民的质朴善良。他只通过对话就能让人物性格毕现。如《科尔沁旗草原》,其中出现的众多人物,几乎都以独特的语言凸现着各自的性格,看这一段:“你老就放宽心好了,很好的养,死生惟有命在天呵,都是个劫数……少爷,嘿嘿,也不能到那边去坐坐,嘿嘿,茅连草舍的。少爷……”把一个靠信口胡诌的法师写得入木三分。郑振铎评价《科尔沁旗草原》说:“对话方面,尤为自然而漂亮,人物的描写也极为深刻。近来提倡大众语,这部小说里的人物所说的话,才是真正的大众语呢!”不仅人物的语言有这种美,小说中描写性语言也带有十足的东北味。《雪夜》里写道:“李总管仔细的把红洋机布钱褡子里的债券缠在腰里,坐上雪扒犁打着毛驴想很快的赶到平顶堡大佃户崔小扒那儿去过宿。

  一则那院子里‘紧趁’,不会有意外危险发生,二则吃的住的都舒服。从老包的家门出来,天已晚了,又落着大雪,但三十里路,坐雪扒犁一袋烟工夫就会到。快点走,路上也不会出什么闪错的。”这种语言的自然鲜活之美,是和作家的美学追求分不开的。作者曾说:“对于造字上……我注意多音节和少音节的混合运用。有时故意用一两句不顺的句子,杂在全文里。”作家在语言的审美追求中,有多变和多元的自觉,有兼取众长的审美追求,使他的语言有雄浑粗犷,也有温婉细腻;有精炼简洁,也有凝重繁复。他的语言有东北方言粗犷豪放之气,有中国传统语言的瑰丽凝练之美,也有西方语言的智慧睿智之风。

  读端木蕻良的小说,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,那是一种真正的、艺术审美的震撼。他的小说,着力歌颂顽强的生命力和抗争意识,有一种来自东北大地的原始性的力与美,一种民族文化的活力和生存智慧,一种对人性的坦诚的透视和察觉。作家生动鲜活地写出了东北地域文化里最迷人的特色,既继承传统又不失现代性。在文学史上,很多文学作品都能经受住时间历史的检验,被一代又一代人所复读,不断翻检出新的时代审美意义。端木蕻良的小说正是其中的优秀代表,他的审美追求也为当下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有益的参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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