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容院转让合同书(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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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李自成》是当代文学中风靡一时的长篇历史小说。它在第二卷初稿完成,第一卷重新修订之时,得到茅盾先生的悉心评点。这,使得书作者十分感怀。
茅盾与《李自成》的作者姚雪垠,很早就结下因缘。1938年春,姚雪垠最初创作的短篇小说《差半截麦秸》,在茅盾主编的香港《文艺阵地》杂志发表。这是姚雪垠文学的起步,可以说,由于茅盾的支持,姚雪垠的作品才在国内文艺界引起重视。
“文革”当间的1974年,姚雪垠在艰难的环境中,写完了他的心血之作《李自成》第二卷。该书第一卷,虽早在1963年出版,但由于作者的摘帽“右派”身份,报刊上毫无对它的评价。眼下第二卷完成,且不说出版,姚雪垠迫切希望获得对自己艺术手法的探索有所领会的“知音”。这时,他想到了茅盾。
人们知道,茅盾不仅是位作家,也是品鉴水平相当高的批评家。包括姚雪垠在内的一批文学作者,都由于他的评价,得以成长发展。《李自成》稿,倘能得到他的评价,自然是姚雪垠最希望获得的。
经在朋友处打听,姚雪垠才在几十年未谋面的情况下,向茅盾寄出一封希望帮助的信。茅盾的回信很快来了,态度谦逊而热情。读罢信姚雪垠方知,茅盾并没有读过《李自成》第一卷,他便赶紧寻出一册寄上。但是,此刻姚雪垠最迫切的,是希望茅盾对他的第二卷初稿,提出意见。因为他要做进一步的修改。七八十万字的第二卷初稿,他曾请人抄了一个副本。此副本字迹潦草,茅盾当时又有眼疾,姚雪垠只希望副本能有人为茅盾读一下,但茅盾不习惯,他仍自己努力阅读。第一卷,二卷初稿,边读边记,边记边评点。最后形成文字,寄给姚雪垠。
这些评点文字,最让姚雪垠愉快的,是茅盾指出了《李自成》中的“长篇小说美学”追求。姚雪垠在写作过程中,一直在“笔墨变化”、“刚柔交错”运用方面,进行探索。这些,一般读者也许能感受到,但能指出并领会作者特别匠心的,却并不多。而茅盾目光如炬,一一剖析指出,姚雪垠当然感到“深得吾心”。
1974年12月23日,茅盾在信中这样评点全书开首:“一部大书……以全力‘剿贼’开始,把这以前……李自成的功勋等等不作正面叙写,只在以后各章随时点补,这样的剪裁是极妙的。写崇祯君臣对卢象升虽似重用而又以高起潜掣其肘……既写卢出师,却又突然放下,画面转入潼关战场,从此进入李自成本传,这个笔力也是惊人的。”
注意到作者微观处理之外,茅盾还认为“第一卷中写战争不落《三国演义》等书的旧套,是合乎当时客观现实的艺术加工,这是此书的独创特点”。“人物描写……是结合事变来表现而不是作抽象的叙述,这是主要的成功的一点。”至于人物对话:“或文或白,或文白参半,您是就具体事物、具体人物,仔细下笔的;这不光做到合情合理,多样化,而且加浓了其时其事的氛围气,比之死板板非用口语到底者,实在好得多。”
由此可以看出,茅盾对《李自成》的探索性地艺术处理,独创特点,人物描写乃至对白文字,都高度赞赏。这对于在寂寞中苦苦追求的姚雪垠,该是多大的慰藉!
茅盾本人是作家,所以在评点《李自成》时,也不由得激情四溢,文采飞扬起来:“整个单元十五章,大起大落,波澜壮阔,有波谲云诡之妙;而节奏变化,时而金戈铁马,雷震霆击,时而凤管和弦,光风霁月;紧张杀伐之际,又常插入抒情短曲,虽着墨甚少而摇曳多姿。开头两章为此后十一章之惊涛骇浪文字徐徐展开全貌,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……行文如曼歌缓舞,余韵绕梁,耐人寻味。”
此外细致到某“三字可删”,具体到某时间如何巧妙点出,减少独白,建议“改为一问一答的短对白,使文字流畅活泼”等等。
对于每一单元之命名,茅盾也有特别建议。譬如说“商洛壮歌”,他以为不足概括内容,且与下边“商洛风云”相犯,建议以对联方式调整。
他还顺笔拟出一回目联语:
弄巧成拙,郑制台棋输全局;
制敌机先,李闯王险度难关。
此外,茅盾还试为其中“宋献策开封救牛金星”,“杨嗣昌出京督师”合卷拟了一副联语回目:
宋献策开封救友
杨嗣昌襄阳督师
另一章,茅盾也代拟联语回目“相国寺刘体纯卖解,禹王台李伯言填词”用联语作题目,其实姚雪垠在第一卷创作时曾尝试过,并拟写出一批回目,但后来抛弃了。
茅盾知道后,便进一步建议:“但鄙见以为旧传统不妨以古为今用的方法而化为神奇。回目的造句形式是旧传统,属于形式方面的;但回目的内容,可出奇制胜,不落窠臼。”
为了证明旧传统不妨化朽为奇,茅盾还举出鲁迅文集为例:《伪自由书》、《准风月谈》,认为形式上看是旧,但“读起来新鲜有味”,认为属以旧出新的好题目。
姚雪垠后来不用回目,还有一点,认为全书下来有两百多个章节,要都用起来,将不胜繁琐。
茅盾便建议:有些地方两章可并而为一,回目便可减少。并认为,每章字数也不必拘泥平衡,“何妨长短不齐……”
这项建议,姚雪垠在最后定稿时,并没有采纳。虽然如此,但茅盾所耗费的心血,他还是深刻铭感于心的。在后来的文章里,姚雪垠认为茅盾“他是我的老师,也是真正知音”。
在茅盾81岁生日时,姚雪垠特地写出一首七律,寄呈祝贺:
笔阵驰驱六十载,
功垂青史仰高岑。
平生情谊兼师友,
晚岁书函泛古今。
少作虚邀贺监赏,
暮琴幸获子期心。
手浇桃李千行绿,
点缀春光满上林。
诗中第二句,是推崇茅盾在文学史上的应有位置;第五句里“少作”,指姚雪垠自己的小说《差半截麦秸》;六句“暮琴”即指《李自成》。“贺监”即唐代诗人贺知章。他曾赞赏后生李白为“谪仙人”;子期,即钟子期。用的是伯牙与钟子期琴音欣赏的故事。这两个典故,既夸赞了茅盾,同时对自己的作品和才能也颇显自负。当年春节,是粉碎“四人帮”后的一个大喜日子,但是,国家局势还不很稳定。
怀着较为复杂的心情,姚雪垠写出一首七律,寄呈茅盾:
曾经霜冻百花摧,
春色含烟次第回。
楼外五更多爆竹,
胸中廿载是风雷。
雄心勃勃山河壮,
笔力迟迟岁月催。
新作印成初到手,
怅然无意觅茅台。
诗前有一小序,说明写诗时的心情:“1957年深秋之季,开始动手写《李自成》,至今将满廿载。第二卷第一分册刚印成,尚未发行问世。以下尚有三卷稿子未就,任务甚重。老马长途,力与心违。今值春节之晨,百感交集,怅然寡欢。赋此一律,聊抒余怀。”
茅盾当时的心情已经大为好转。接到姚雪垠的七律,他也立即相“和”一首:“雪垠兄以春节感怀见示,步韵奉和并请指正”:
壮志豪情未易摧,
文坛飞将又来回。
频年考史拨迷雾,
长日挥毫起迅雷。
锦绣罗胸仍待织,
无情岁月莫相催。
高龄百廿君犹半,
贺酒料应过两台。
当时,姚雪垠常常向茅盾表示,除去《李自成》,自己尚有长篇历史小说《天京悲剧》在搜集材料和构思之中。所以,茅盾诗里最后一句,正是期望其能够陆续完成这两部大书,甚至超过预期,有更多的好作品出现。
由于《李自成》,姚雪垠与茅盾结下了很深的友谊。他们之间的通信,并非一般问候,而多为写作和学术上的探讨。在茅盾,也似乎在寂寞里寻到了好的学业同道,每次复函,都十分详细,并且常写在友人间用的彩色水印写意画宣纸上。后来茅盾有病期间,姚雪垠前往探望,两人仍上下古今,谈兴极浓……
1981年3月,茅盾因病逝世,姚雪垠内心几天不能平静。
他后来诚实地说:“我在老年对他(茅盾)的各方面有了较深的了解,因而对他敬佩和爱戴心情也超过了年青的时候。”
1974年,他曾在赠茅盾的诗中说:
老将殊勋青史在,
长天一雁众星稀。
感叹“五四”文坛老将的凋零(诗句里,“雁”指茅盾,茅盾名雁冰)。
此时,茅盾也辞世了,但在姚雪垠心中,仍“有嘹亮的雁声划破长空”。这“雁声”,也包括茅盾与姚雪垠的交谈,和写在那精美信笺上精湛的思想和文字吧?文化人之间,这难道不是最值得珍贵的吗?(杨建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