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法着陆的灵魂——论巴金短篇小说中的“梦游人”

  一、浪荡子——闲逛者——梦游人

  本雅明在《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》中通过对波德莱尔的研究,提出了现代文明中特殊的人物类型,即“浪荡子”形象,“浪荡子”是城市中的闲逛者,他对现代都市有一种若即若离、漫不经心的姿态,这种姿态使得他寄生于现代都市但又不完全进入都市,与他所处的环境有一种“凝视”的态度,这种凝视与抽离让他发现了许多现代文明中的问题,“他以享受者的态度去感受那簇拥的人群所展现的景象,而这种景象最吸引他的地方却在于:他陶醉其中的同时并没有对可怕的社会现象视而不见。他一直意识到了那些社会现象的存在,宛如在陶醉中还‘仍然’保持对现实的意识。”①浪荡子形象在中西文化语境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,具体到中国文化语境,有一个比较类似的形象,就是封建家庭中的“纨绔子弟”,他们都有离经叛道式的反抗,但这种反抗始终没有逃脱更大社会背景的制约,如《红楼梦》中的“贾宝玉”形象,他并没有做到一种彻底的反抗和颠覆,最终只是选择了“离家出走”来逃脱制约他的大环境。到了中国现代文化的背景下,基于当时极其复杂的社会现实,如现代文明与传统的冲突,中西的碰撞,给“浪荡子”形象的产生提供了土壤。二三十年代的“新感觉派”小说如穆世英、刘呐鸥的作品中塑造了大量的“闲逛者”形象,这些“闲逛者”无法进入当下的生活体验,灵魂想要挣脱但肉身却置于当下,像孤魂野鬼在街上游荡,有一种找不到家的惆怅、失落与焦灼彷徨。他们追寻感官的刺激,在似梦非梦的情中麻醉自己。

  相比较而言,巴金小说中所塑造的“梦游人”形象更多的是一种自省,是对自身的一种审视和反思。《家》中的“觉新”身上有着封建家庭“少爷”形象的种种性格特征——顺从与孝,与此同时,他又是“少爷”形象的自觉叛逆者,两种形象他都没有完全进入,都在其中游走,最终屈从于他的软弱性格,成为一个悲剧人物。在巴金三四十年代创作的短篇小说中,这种“梦游人”更多的打上了巴金自己的人生印迹。巴金的创作历程中,共写了20多部中、长篇小说,80多部短篇小说以及大量的散文、随笔,可以说,短篇小说是巴金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在众多短篇小说中,我们看到了巴金在小说的题材与表达上有了更广的开拓,有书信体形式的《还魂草》,有写与高尔基《恶魔》相类似的奇异故事的《幽灵》,也有探索父亲与儿子之间微妙关系的《父与子》,等等。其中,《雨》与《兄与弟》《猪与鸡》等一系列作品是巴金创作于 30 年代和 40 年代的短篇小说,这些小说都以第一人称“我”为叙述视角,这个“我”既是整个小说的叙述者,又是一个特殊的人物形象。这一人物是事件的亲历者,但是细读文本我们发现,这个亲历者看似“在场”又“不在场”,总是与事件保持一种“游离”状态,“我”更像一个梦游人在游走,游走中有清醒的旁观者式的思考,也有欲言又止的矛盾与纠结。而这种表达方式也使我们能更好地理解文本之外的意义。如,《兄与弟》《雨》都以第一人称“我”为叙述视角,但这个“我”时常处于缺席状态,游离于事件之外,如同一个“梦游者”。这个“梦游者”时刻在游走,在观察,在凝视,其中有清醒的观察思考,也有欲言又止的矛盾与纠结,巴金这种表达方式可以让我们比较清楚地看见巴金对于“返乡与离乡”、革命等问题的理解。巴金对巴蜀文化始终处于一种不认同的姿态,情绪上的烦躁感与理智上的叛逃从小说中可以窥见。而对于革命的理解,巴金也从执着热情转变为更冷静的思考。

  ……

  门红丽:《无法着陆的灵魂——论巴金短篇小说中的“梦游人”》,《小说评论》,2011年第5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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