阅读鲁迅的一点心得

　　我向来喜欢阅读鲁迅的作品，直到现在，我经常所阅读的还是鲁迅。《鲁迅全集》我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，越读越觉得鲁迅思想的博大精深，这是其他作家所无法比拟的。40年前，我在香港一家杂志社工作，还编辑过《鲁迅语录》在杂志上连载。直到10多年前，鲁迅才成为我研究的主要课题，先后写了《鲁迅的悲剧精神》《鲁迅与“托尼学说”》《鲁迅与中国现代化问题》《鲁迅：中国现代自由主义者的风度及其命运》《鲁迅：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的追求与奋斗》等论文，对鲁迅思想作初步的探索，卑之无甚高论，只是我阅读鲁迅的一点心得。

　　鲁迅是中国现代历史上一个伟大的存在，永恒的存在。当我们阅读鲁迅的著作，他那批判性的文字，虽然所说的是近100年前的话语，是针对当时的社会现实而发的，可是现在读来一样令人震撼，有如他还活在我们中间，指引着我们，引发着我们对当前社会现实问题更深的思考。由于鲁迅思想在今天还有它深远的意义，对我们时代有着宝贵的启示，所以一直成为海内外学者所关注的最有研究价值的对象。

　　鲁迅有他坚定的立场和倾向，并不是人云亦云，而是有他独特的认识和观点；并不是是非不分，而是有他明确的是非和强烈的爱憎。在我们研究鲁迅思想发展的过程中，可以看到他对人道主义的坚持。茅盾先生认为：鲁迅是一个伟大的Humanist，从其思想历程和创作历程，可看到他是“最理想的人性”的追求者、陶冶者、颂扬者。可以说，人道主义是鲁迅思想的核心，是他审视历史、审视世界、审视人生、审视社会、审视道德的准绳。我们从《狂人日记》《阿Q正传》《孔乙己》《故乡》《祝福》等小说，可以看到鲁迅对愚昧的国民饱含泪水的人道主义关怀。从鲁迅的杂文，可以看到他对违背人道主义的社会现象和倾向作出的严厉批判，他期望以人道主义理念建造现代化的道德，现代化的人生、现代化的社会。

　　走出传统与现代启蒙，是五四时期中国知识分子的时代使命。鸦片战争以降，中国社会开始了现代化的历史时期。中国的现代化是本土文化如何被“西化”的过程。我在《鲁迅与中国现代化问题》中将中国现代化分为这样三个层次：器用现代化、制度现代化、思想现代化。而鲁迅一直努力于思想的现代化，也就是建造人性的现代化、道德的现代化。他认为西方新思潮的意义，就在于“非物质，重个人”，“首在立人”。他相信：“国人之自觉至，个性张，沙聚之邦，由是转为人国。”“人既发扬踔厉矣，则邦国亦以兴起”。鲁迅指出，翻开中国的历史，中国人的生存处境和精神处境是极其可悲的，“实际上，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‘人’的价格，至多不过是奴隶。”一直处于或“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”，或“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”，所以他疾呼：“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的时代，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。”也就是说要创造一个“人”的时代。我们必须“有相当进步的智识、道德、品格、思想”，才能与世界协同生长，挣一地位。这始终是中国现代启蒙最为重大的课题。

　　当西风袭来之时，辁才小慧之徒，抱枝拾叶。什么“金铁国会立宪”之说盛极一时。鲁迅就指出： “故震他国之强大，栗然自危，兴业振兵之说，日腾于口者，外状固若成然觉矣，按其实则仅眩于当前之物，而未得其真谛。”他批判：“势利之念昌狂于中，则是非之辨为之昧，措置张主，辄失其宜，况乎志行污下，将借新文明之名，以大遂其私欲者乎？” 这些言论在今天看来，也有着警醒的作用。鲁迅所希望的是能以人类无私的爱建造现代人生、现代道德，建造一个“幸福的生活，合理的做人”的社会。惟有这样，中国的现代化才能得以健康发展。否则，只会损害社会正常的生存环境和人类社会的正常发展。

　　20世纪以来，中国处于内忧外患之中。时代的动荡，政治的争斗，使中国的现代启蒙工程并未得以继续进行，自由主义被政治强权所压制，人道主义更被视为歧途。时至今日，物欲横流、道德败坏、人性沦亡，鲁迅的“首在立人”的理念具有更严肃的现实意义。

　　(作者为香港《文学评论》总编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