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习古代汉语,当然应该首先学习语音、语法、词汇这三方面的知识,还要懂得一点古代文化常识。这些一般教师都是比较重视的,教材也有充分的介绍。但仅有这些还不够,还必须知道一些古汉语修辞常识。不懂修辞,特别是不了解古汉语特殊的修辞方式,古诗文中有些句子就可能读不懂,即使懂得大意,也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。何况中学教材中还有些注释没有兼顾修辞,甚至在修辞上处理欠妥,造成理解上的歧误或费解。本文根据笔者多年来的教学实践,参考了几部与古汉语修辞知识有关的书籍,结合现行中学教材的实例,着重探讨古汉语若干与现代汉语不同的修辞方式。由于笔者学养有限,不当之处在所难免,望识者雅正。一、比兴。“比兴”是一个含义丰富而又歧义颇多的概念。西汉毛亨所谓“兴”,包括两种情况。一个意义是指“发端”作用。《毛诗训诂传》说“兴,起也。”就是由物象引发情思的作用,物象与情思不一定由内容上的联系,有时仅是音韵上的联系。《毛传》所说的“兴”,还有另一意义,是指一种复杂而隐晦的比喻。朱熹在《诗集传》中说“比者,以彼物比此物也”“兴者,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。”浅显而准确地解释了比兴的含义。“比”便是通过类比联想或反正联想,引进比喻客体,“写物以附意”;“兴”则是“触物以起情”,“它物”为诗歌所描写的景物,而这种景物必然蕴涵着诗人触物所起的情。“兴”是一种比“比”更为含蓄委婉的表现手法。《诗经》是中国最古老的诗歌总集,其中大多数作品是用比兴的写法开头的。其中《周南·关雎》一诗成功地运用了比兴手法。这是一首爱情诗,诗歌欲写所思之“女”,先以雎鸠起兴,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”两句既是兴,又是比,雎鸠天性温顺,可比淑女之娴静;雎鸠乃“河洲”常见之鸟,可使人联想起常来河边采荇之女;“关关”乃雎鸠雌雄唱和之音,可起“君子”思“逑”之情。可见,诗歌之起兴本身就具有联想、托寓、象征等作用,这本身就给诗歌的理解带来很大的空间。“比兴”本来包含“比”和“兴”两种修辞手法,但人们谈论古典诗歌和民歌时常“比兴”连及,当以“兴”为主,兼有比喻作用,有时即指“起兴”一法。由于“起兴”具有引发、联想等作用,故常置于篇章的开头。《诗经·卫风·氓》两章的开头即用了兴的手法:“桑之未落,其叶沃若。”“桑之落矣,其黄而陨。” 《诗经·魏风·伐檀》内容是讽刺统治者不劳而食的,诗的每段开头都以砍伐檀树起兴。汉乐府诗歌《孔雀东南飞》开头用“孔雀东南飞,五里一徘徊”起兴,用具体的形象来渲染气氛,激发读者想象,创造出缠绵悱恻的情调,又能引起下文的故事,起到了统摄全篇的作用。二、避讳。《修辞学发凡》解释说:“说话时遇有犯忌触讳的事物,便不直说该事物,却用旁的话来回避掩盖或者装饰美化的,叫做避讳辞格。”所谓避讳,通常有两种。一种是一般意义上的修辞格,通常也叫“讳饰”。即说话时,遇有不良的连带意义,或有隐情而不便启齿时,不直接说出该事物,而用旁的话间接地表述。比如“死”,从古到今,人们用了很多种同义的说法来间接表述,而不直接说“死”。如《触龙说赵太后》一文,触龙在赵太后面前,称自己的死为“填沟壑”,称太后的死为“山陵崩”。李密《陈情表》中用“慈父见背”来婉指父亲去世,又用“舅夺母志”来婉称母亲的改嫁。在古人笔下,凡是可能引起别人产生不良联想的事物,也尽可能地采用讳饰的方法。如生病说成“采薪之忧”(《孟子·公孙丑下》),意谓自己卧病在床,不能出门采伐柴薪。上厕所被说成“更衣”。《资治通鉴·汉献帝建安十三年》(课文《赤壁之战》):“权起更衣,肃追于宇下。”另一种避讳,即人物姓名的避讳。这里的所谓“避”,是指躲开,回避;所谓“讳”,是指忌讳、隐瞒。具体地说,是指对帝王、长官、父母、祖父母以及其他尊者的名字避而讳之。人们在说话或写文章的时候,遇到应该忌讳的人物的名字,必须设法避开,用音同或音近的字来代替,或用其他办法来改说改写。人物姓名的避讳,主要有两种,一种是皇帝的名字,全国臣民都要避讳,叫做“国讳”,也叫“公讳”。另一种是,父母或祖父母的名字,全家后代的人都要避讳,叫做“家讳”,或叫“私讳”。中学语文中遇到的避讳,一般都是“国讳”。比如,秦以前的皇帝,都要在每年的第一个月,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,并决定这一年的政事,所以阴历每年的第一个月,便称为“政月”。到了秦朝,由于秦始皇出生在一月,便取名为“嬴政”。嬴政当了皇帝以后,便改用同音的“正”来代替“政”,“政月”改称“正月”。这还不彻底,后又改“正”的读音为“zhēng”,“正月”读成“征月”。汉文帝名恒,因为“恒”与“常”同义,于是改“恒山”为“常山”,改“姮娥”为“嫦娥”。汉光武帝名刘秀,便把“秀才”改称为“茂才”。鲁迅《阿Q正传》中称赵太爷的儿子赵秀才为“茂才先生”,其源盖出于此。晋文帝名叫司马昭,“昭”字别人就不许用,于是古代的王昭君改称为“王明君”(“昭”与“明”同义)。杜甫《咏怀古迹》之三:“群山万壑赴荆门,生长明妃尚有村。”“明妃”就是由此而来。唐代为了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讳,“民”字改用“人”字。魏徵《谏太宗十思疏》:“怨不在大,可畏惟人。”杜牧《阿房宫赋》:“使六国各爱其人,则足以拒秦;使秦复爱六国之人,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”。两个“人”均为“民”。唐高宗叫李治,当时在行文中凡遇到“治”字都要改成“理”字(“治”与“理”同义)。柳宗元《郭橐驼传》:“我知种树而已,理,非吾业也。”三、对仗。对仗现在称对偶,不过古代诗赋中的对仗要严格得多。不但出句与对句字数相等,结构相同,而且相同位置上的词语必须词性相同,意义相似、相反或相关,还要讲究平仄(即一句之中平仄交替,上下句之间平仄相对)。对仗的种类很多。主要有:⑴工对。工对要求对仗工整严谨。不仅同类词语相对,而且相对的词语范畴越小、关系越亲近、字面越对称,则对仗越工。名词分为若干小类,同一小类的词相对(如天文、地理、植物、宫室等),自是工对。有些特殊的小类如颜色词、数目字、专名词等相对,尤见工整。有些名词虽不同小类,但是在语言中经常平列,如天与地、诗与酒、花与鸟等,也算工对。有些特殊语音的词语(如叠音词、连绵词)相对属于工对。如《滕王阁序》:“兰亭已矣,梓泽丘墟。”“已矣”与“丘墟”之间,表面上看不是对偶,其实它们之间是双声相对。“已矣”是双声,“丘墟”在古代汉语中均为“溪”母,也是双声,所以成对。反义词也算工对。例如:李白《塞下曲》的:“晓战随金鼓,宵眠抱玉鞍”,就是工对。句中自对而又两句相对,算是工对。象杜甫诗中的“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”,山与河是地理,草与木是植物,对得已经工整了,于是地理对植物也算工对了。同义词相对不如反义词相对。《文心雕龙》说:“反对为优,正对为劣。”杜甫《客至》:“花径不曾缘客扫,蓬门今始为君开”,“缘”与“为”就是同义词。因为它们是虚词,不算是缺点。再说,在一首诗中,偶尔用一对同义词未尝不可,多用就不妥。若出句与对句完全同义,便叫做“合掌”,乃诗家之大忌。⑵宽对。词性相同,但不同类别的词语相对,便是宽对。宽对和工对之间有邻对,即邻近的事类相对。例如天文对时令,地理对宫室,颜色对方位,等等。王维《使至塞上》:“征蓬出汉塞,归雁入胡天”,以“天”对“塞”是天文对地理;陈子昂《春夜别友人》“离堂思琴瑟,别路绕山川”,以“路”对“堂”是地理对宫室。更宽一点,就是名词对名词,动词对动词,形容词对形容词等,这是最普通的情况。又更宽一点,那就是半对半不对了。首联的对仗本来可用可不用,所以首联半对半不对自然是可以的。如果首句入韵,半对半不对的情况就更多一些。颔联的对仗不像颈联那样严格,所以半对半不对也是比较常见的。杜甫的“遥怜小儿女,未解忆长安”,******《七律·和柳亚子先生》:“三十一年还旧国,落花时节读华章。”⑶借对。一个词有两个意义,诗人在诗中用的是甲义,但是同时借用它的乙义来与另一词相为对仗,这叫借对。也叫假对。如杜甫《江南逢李龟年》:“岐王宅里寻常见,崔九堂前几度闻。”古代八尺为寻,两寻为常,所以借来对数量词“几度”。******《七律·到韶山》:“为有牺牲多壮志,敢教日月换新天。”看上去,“牺牲”和“日月”不能相对,前者是动词,后者是名词。但“牺牲”还有另一意义——古代把作为祭品的牲畜称为“牺牲”。这样,“牺牲”作为名词,就可以对“日月”了。有时候不是借意义,而是借声音。借音多见于颜色对,例如借“篮”为“蓝”,借“皇”为“黄”,借“沧”为“苍”,借“珠”为“朱”,借“清”为“青”等。李商隐《锦瑟》:“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。”以“沧”对“蓝”。⑷流水对,也叫串对。对仗一般是平行的两句话,在形式上是并列结构。但是,也有一种对仗是一句话分成两句话说,两句话是一个整体,从结构上是并列关系,从语法上却是承接、转折、因果、假设等关系,或仅是一单句。这叫流水对。如杜甫《九日崔氏蓝田庄》:“羞将短发还吹帽,笑请旁人为正冠。”此为因果关系。白居易《古原草》: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”此为承接关系。陆游《书愤》:“塞上长城空自许,镜中衰鬓已先斑。”此为转折关系。骆宾王《在狱咏蝉》:“不堪玄鬓影,来对白头吟。”此为一单句。周振甫在《诗词例话》中举王之涣《登鹳雀楼》“白日依山尽,黄河入海流。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”为例说:这两联“好像不是对偶,实际上对得很工整,是流水对,是很好的对偶。因为对偶的好处是符合于美学上的所谓均齐,但过于求均齐又怕呆板……流水对既有均齐之美,又自然而不呆板,意思联贯而下并不损害内容,所以是很好的对偶。”(5)扇面对。以两句对两句的对仗,称为扇面对,简称扇对,也叫隔句对。白居易《夜闻筝中弹萧湘神曲感旧》前四句:“缥缈巫山女,归来七八年。殷勤湘水曲,留在十三弦。”这实际上是一副上下联各十字平仄相同的对联。扇面对在诗里不常见,但在词里面,尤其如《******》、《望海潮》等长调中却是常见的。如******词《******·长沙》:“看万山红遍,层林尽染;漫江碧透,百舸争流。”“恰同学少年,风华正茂;书生意气,挥斥方遒。”就是著名的扇对。古代骈体文也常用扇面对。《与陈伯之书》:“佩紫怀黄,赞帷幄之谋;乘轺建节,奉疆埸之任。”《滕王阁序》:“物华天宝,龙光射牛斗之墟;人杰地灵,徐孺下陈蕃之榻。”“十旬休假,胜友如云;千里逢迎,高朋满座。”(6)当句对,就是在同一句中的词语自成对仗,同时又与另一句成对。例如******《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》的颔联“虎踞龙盘今胜昔,天翻地覆慨而慷。”其中“虎踞”与“龙盘”,“天翻”与“地覆”分别构成工对,同时两句又构成对仗。杜甫《登岳阳楼》的颔联“吴楚东南坼,乾坤日夜浮”,其中“吴”与“楚”、“东”与“南”、“乾”与“坤”、“日”与“夜”分别构成同类对,同时两句又构成对仗。宋洪迈《容斋随笔》卷三说:“唐人诗文,或于一句中自成对偶,谓之当句对。……如王勃《宴滕王阁序》一篇皆然。谓若襟三江带五湖,控蛮荆引瓯越,龙光牛斗,徐孺陈蕃,腾蛟起凤,紫电青霜,鹤汀凫渚,桂殿兰宫,钟鸣鼎食之家,青雀黄龙之轴,落霞孤鹜,秋水长天,天高地迥,兴尽悲来,宇宙盈虚,丘墟已矣之辞是也。”(7)掉字对。就是同一句中使用相同的字与另一句一组相同的字作对仗。杜甫的七律中掉字对很多,用得很精妙,如《曲江对酒》的颔联“桃花细逐杨花落,黄鸟时兼白鸟飞”。出句中的两个“花”字与对句中的两个“鸟”字相对。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的尾联“即从巴峡穿巫峡,便下襄阳向洛阳”。出句中的两个“峡”字与对句中的两个“阳”字相对。《贤文》里的“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”,两个“画”字与两个“知”字相对。掉字对实际上是“同字对”与“就句对”的结合,所以更能增加对仗工整的气氛,同时读起来朗朗上口,显示其音律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