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尼

古文:仲尼闲居,子贡入侍,而有忧色。
现代文:孔子在家中闲坐着,子贡进来侍奉他,见他面带愁容。

古文:子贡不敢问,出告颜回。
现代文:子贡不敢询问,出来告诉颜回。

古文:颜回援琴而歌。
现代文:颜回便弹琴边唱歌。

古文:孔子闻之,果召回入,问曰: 若奚独乐?
现代文:孔子听到了琴声,果然把颜回叫了进去,问道: 你为什么独自快乐?

古文:回曰: 夫子奚独忧?
现代文:颜回说: 老师为什么独自忧愁?

古文:孔子曰: 先言尔志。
现代文:孔子说: 先说说你的想法。

古文:曰: 吾昔闻之夫子曰 乐天知命故不忧 ,回所以乐也。
现代文:颜回说: 我过去听老师说: 乐于顺应自然、懂得命运规律,所以就没有优愁。

古文:孔子愀然有间曰: 有是言哉?
现代文:这就是我快乐的原因。 孔子的脸色变得凄然,过了一会说: 有这话吗?

古文:汝之意失矣。
现代文:你理解错了。

古文:此吾昔日之言尔,请以今言为正也。
现代文:这是我过去的话,让我现在来为你纠正吧。

古文: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,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。
现代文:你只知道乐于顺应自然、懂得命运而没有忧愁的一面,却不知道乐于顺应自然、懂得命运有很多忧愁的另一面。

古文:今告若其实:修一身,任穷达,知去来之非我,亡变乱于心虑,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。
现代文:现在告诉你关于这个问题的正确看法:修养自身,听任命运的穷困与富贵,懂得生死都不由我自己,因而心虑不会被外界改变和扰乱,这就是你所说的乐于顺应自然、懂得命运而没有忧愁的一面。

古文:曩吾修《诗》、《书》,正礼乐,将以治天下,遗来世;非但修一身,治鲁国而已。
现代文:过去我整理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,订正礼制与乐律,准备以此治理天下,流传后世,并不是只修养自身、治理鲁国就满足了。

古文: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,仁义益衰,情性益薄。
现代文:而鲁国的国君和大臣一天比一天丧失秩序,仁义道德一天天衰败,人情善性一天天刻薄。

古文: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,其如天下与来世矣?
现代文:这个学说在一个国家的今天还行不通,又能对整个天下与后世怎样呢?

古文:吾始知《诗》、《书》、礼乐无救于治乱,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。
现代文:我这才知道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、礼制乐律对于治理乱世没有什么作用,但却不知道改革它的方法。

古文: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。
现代文:这就是乐于顺应自然、懂得命运的人所忧愁的事情。

古文:虽然,吾得之矣。
现代文:虽然如此,但我还是明白了一些。

古文:夫乐而知者,非古人之所谓乐知也。
现代文:我们所说的乐于顺应自然、懂得命运,并不是古人所说的乐于顺应自然、懂得命运。

古文:无乐无知,是真乐真知;故无所不乐,无所不知,无所不忧,无所不为。
现代文:没有乐,没有知,才是真正的乐,真正的知,所以没有不快乐的事,没有不知道的事,没有不忧愁的事,没有不能做的事。

古文:《诗》、《书》、礼乐,何弃之有?
现代文: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、礼制乐律,又丧失了什么呢?

古文:革之何为?
现代文:又为什么要改革它呢?

古文:颜回北面拜手,曰: 回亦得之矣。
现代文:颜回面向北拱手作揖说: 我也明白了。

古文:出告子贡。
现代文:他出来告诉了子贡。

古文:子贡茫然自失,归家淫思七日,不寝不食,以至骨立。
现代文:子贡茫然不知所措,回家深思了七天,不睡不吃,弄得自己瘦骨嶙峋。

古文:颜回重往喻之,乃反丘门,弦歌诵书,终身不辍。
现代文:颜回又去开导他,然后才回到孔子门下,弹琴唱歌,诵读诗书,一生都不曾停止过。

古文:陈大夫聘鲁,私见叔孙氏。
现代文:陈国的一名大夫被派到鲁国去访问,私下去会见了叔孙氏。

古文:叔孙氏曰: 吾国有圣人。
现代文:叔孙氏: 我国有一位圣人。

古文:曰: 非孔丘邪?
现代文:陈国大夫问: 不就是孔丘吗?

古文:曰: 是也。
现代文:叔孙氏说: 是的。

古文: 何以知其圣乎?
现代文:陈国大夫问: 怎么知道他是圣人呢?

古文:叔孙氏曰: 吾常闻之颜回,曰: 孔丘能废心而用形。

现代文:叔孙氏说: 我经常听颜回说: 孔丘能放弃心灵而只用形体。

古文:陈大夫曰: 吾国亦有圣人,子弗知乎?
现代文:陈国大夫说: 我国也有一位圣人,您不知道吗?

古文:曰: 圣人孰谓?
现代文:叔孙氏问: 圣人是谁?

古文:曰: 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,得聃之道,能以耳视而目听。
现代文:陈国大夫说: 老聃的弟子中有个叫亢仓子的人,学到了老聃的道术,能用耳朵看东西,用眼睛听声音。

古文:鲁侯闻之大惊,使上卿厚礼而致之。
现代文:鲁侯听到此事大为惊异,派遣上卿用丰厚的礼物去邀请他。

古文:亢仓子应聘而至。
现代文:亢仓子应邀来到鲁国。

古文:鲁侯卑辞请问之。
现代文:鲁侯谦虚地向他请教。

古文:亢仓子曰: 传之者妄。
现代文:亢仓子说: 传话的人说错了。

古文:我能视听不用耳目,不能易耳目之用。
现代文:我能不用耳朵听,不用眼睛看,但却不能变换耳朵眼睛原来的功能。

古文:鲁侯曰: 此增异矣。
现代文:鲁侯说: 这就更奇怪了。

古文:其道奈何?
现代文:那么你的道术是什么样的呢?我很想听听。

古文:寡人终愿闻之。 亢仓子曰: 我体合于心,心合于气,气合于神,神合于无。
现代文:亢仓子说: 我的形体与心相合,心智契合于元气,元气契合于精神,精神契合于虚空。

古文:其有介然之有,唯然之音,虽远在八荒之外,近在眉睫之内,来干我者,我必知之。
现代文:那些极细微的形物,极轻微的音响,即使远在八方荒蛮之地以外,或是近迫于眉睫之内,凡是来干扰我的,我必定都明了。

古文: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,心腹六藏之所知,其自知而已矣。
现代文:竟不知道是我的七窍、四肢察觉到它们,还是心腹六脏感知到它们,自然而然地知道罢了。

古文:鲁侯大悦。
现代文:鲁侯十分高兴。

古文:他日以告仲尼,仲尼笑而不答。
现代文:过了些天把这事告诉了仲尼,仲尼笑而不答。

古文:商太宰见孔子,曰: 丘圣者欤?
现代文:宋国的太宰去见孔子,问: 你是圣人吗?

古文:孔子曰: 圣则丘何敢,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。
现代文:孔子说: 我哪敢当圣人,我不过是个博学多识的人。

古文:商太宰曰: 三王圣者欤?
现代文:宋国太宰问: 三王是圣人吗?

古文:孔子曰: 三王善任智勇者,圣则丘弗知。
现代文:孔子说: 三王是善于使用智力和勇力的人,至于是不是圣人我就不知道了。

古文:曰: 五帝圣者欤?
现代文:又问: 五帝是圣人吗?

古文:孔子曰: 五帝善任仁义者,圣则丘弗知。
现代文:孔子说: 五帝是善于推行仁义道德的人,至于是不是圣人我也不知道。

古文:曰: 三皇圣者欤?
现代文:又问: 三皇是圣人吗?

古文:孔子曰: 三皇善任因时者,圣则丘弗知。
现代文:孔子说: 三皇是善于顺应时势的人,是不是圣人我不知道。

古文:商太宰大骇,曰: 然则孰者为圣?
现代文:宋国太宰大为惊骇,说: 那么谁是圣人呢?

古文:孔子动容有间,曰: 西方之人有圣者焉,不治而不乱,不言而自信,不化而自行,荡荡乎民无能名焉。
现代文:孔子的脸色一时有些变化,然后说: 西方的人中有一位圣人,不治理国家而国家不乱,不说话而使人自然信服,不教化而政令自然实行,伟大而宽广啊,百姓不知怎么称赞他才好。

古文:丘疑其为圣。弗知真为圣欤?
现代文:我怀疑他是圣人,不知道真的是圣人呢?

古文:真不圣欤?
现代文:真的不是圣人呢?

古文:商太宰嘿然心计曰: 孔丘欺我哉!
现代文:宋国太宰默默地在心中计议说: 孔子在欺哄我啊!

古文:子夏问孔子曰: 颜回之为人奚若?
现代文:子夏问孔子说: 颜回的为人怎样?

古文:子曰: 回之仁贤于丘也。
现代文:孔子说: 颜回的仁慈之心胜过我。

古文:曰: 子贡之为人奚若?
现代文:又问: 子贡的为人怎样?

古文:子曰: 赐之辩贤于丘也。
现代文:孔子说: 端木赐的辩才胜过我。

古文:曰: 子路之为人奚若?
现代文:又问: 子路的为人怎样?

古文:子曰: 由之勇贤于丘也。
现代文:孔子说: 仲由的英勇胜过我。

古文:曰: 子张之为人奚若?
现代文:又问: 子张的为人怎么样?

古文:子曰: 师之庄贤于丘也。
现代文:孔子说: 颛孙师的庄重严肃胜过我。

古文:子夏避席而问曰: 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?
现代文:子夏离开座位问道: 那么这四个人为什么要来做您的学生呢? 孔子说: 坐下!

古文:曰: 居!
现代文:我告诉你。

古文:吾语汝。夫回能仁而不能反,赐能辩而不能讷,由能勇而不能怯,师能庄而不能同。
现代文:颜回能仁慈却不能狠心,端木赐能辩论却不能沉默,仲由能勇敢却不能怯弱,颛孙师能庄重却不能随和。

古文:兼四子之有以易吾,吾弗许也。
现代文:把四人的长处合起来交换我的长处,我也是不干的。

古文: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。
现代文:这就是他们拜我为师而不三心二意的原因。

古文: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,友伯昏瞀人,乃居南郭。从之处者,日数而不及。
现代文:列子拜壶丘子林为师,以伯昏瞀人为友,然后居住在城南边上,跟列子相交往的,数也数不过来。

古文:虽然,子列子亦微焉。
现代文:即使这样,列子也不夸耀自大。

古文:朝朝相与辩,无不闻。
现代文:他们天天地一起讨论问题,远近没有不知道的。

古文: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,不相谒请;相遇于道,目若不相见者。
现代文:而与南郭子隔墙为邻二十年,却从不互相拜访来往。在路上相遇时,也像没有看见对方一样。

古文: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。
现代文:门下的弟子和仆役都以为列子与南郭子有仇,一点不怀疑。

古文:有自楚来者,问子列子曰: 先生与南郭子奚敌?
现代文:有一个从楚国来的人,问列子说: 先生与南郭子为什么互相敌视?

古文:子列子曰: 南郭子貌充心虚,耳无闻,目无见,口无言,心无知,形无惕。
现代文:列子说: 南郭子形貌充实而心灵空虚,耳朵不听,眼睛不看,口无所言,心灵没有知觉,形体没有变动,去拜访他又能干什么呢?

古文:虽然,试与汝偕往。
现代文:尽管如此,我姑且和你一起去一趟看看吧。

古文:阅弟子四十人同行。
现代文:于是列子选了四十个弟子同行。

古文:见南郭子,果若欺魄焉,而不可与接。
现代文:见到南郭子,果然像泥塑的土雕,无法与他交流。

古文:顾视子列子,形神不相偶,而不可与群。
现代文:他回头看看列子,精神与形体已不在一起,也不能同他谈论了。

古文: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,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。
现代文:没有一会儿,南郭子指着列子弟子末行一人,和他谈话,从容果断仿佛专为辩论求胜一般。

古文:子列子之徒骇之。
现代文:列子的门徒们对此感到十分惊骇。

古文:反舍,咸有疑色。
现代文:回到列子家,脸上都还挂着疑惧的神色。

古文:子列子曰: 得意者无言,进知者亦无言。
现代文:列子说: 领会真意的人无须言说,什么都知道的人也无须言说。

古文:用无言为言亦言,无知为知亦知。
现代文:以无言为言也是一种言,以无知为知也是一种知。

古文:无言与不言,无知与不知,亦言亦知。亦无所不言,亦无所不知;亦无所言,亦无所知。
现代文:应当以无言为不言,以无知为不知。这样,也说了,也知了,也是无所不说,也是无所不知,也是什么都没有说,也是什么都不知道。

古文:如斯而已。
现代文:像这样就行了,你们为什么要胡乱惊讶呢?

古文:汝奚妄骇哉? 子列子学也,三年之后,心不敢念是非,口不敢言利害,始得老商一眄而已。
现代文:列子在学习道术的时候,三年之后,心中不敢计较是与非,嘴上不敢谈论利害,然后才得到老商的斜看一眼。

古文:五年之后,心更念是非,口更言利害,老商始一解颜而笑。
现代文:五年之后,心中比学道前更多地计较是与非,嘴上更多地谈论利与害,然后老商才开始放松脸面笑了笑。

古文:七年之后,从心之所念,更无是非;从口之所言,更无利害,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。
现代文:七年之后,顺从心灵去计较,反而觉得没有什么是与非;顺从口舌去谈论,反而觉得没有什么利与害;老师这才叫我和他坐在一块席子上。

古文:九年之后,横心之所念,横口之所言,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,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,外内进矣。
现代文:九年之后,放纵心灵去计较,放纵口舌去谈论,但所计较与谈论的也不知道是我的是非利害呢,也不知道是别人的是非利害呢,身外身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
古文:而后眼如耳,耳如鼻,鼻如口,口无不同。
现代文:从此以后,眼睛就像耳朵一样,耳朵就像鼻子一样,鼻子就像嘴一样,没有什么不同了。

古文:心凝形释,骨肉都融;不觉形之所倚,足之所履,心之所念,言之所藏。
现代文:心灵凝聚,形体消失,骨肉全都融化了;感觉不到身体倚靠着什么,两脚踩着什么,心灵想着什么,言论包藏着什么。

古文:如斯而已。则理无所隐矣。
现代文:不过如此而已,于是一切道理也就不能对他隐瞒了。

古文:初,子列子好游。
现代文:早些时候,列子很喜欢外出游览。

古文:壶丘子曰: 御寇好游,游何所好?
现代文:壶丘子说: 御寇喜欢游览,游览有什么可喜欢的呢?

古文:列子曰: 游之乐所玩无故。
现代文:列子说: 游览的快乐,是因为所欣赏的东西没有陈旧的。

古文:人之游也,观其所见;我之游也,观其所变。
现代文:别人游览,欣赏的是所见到的东西;我游览,欣赏的是事物的变化。

古文:游乎游乎!
现代文:游览啊游览啊!

古文:未有能辨其游者。
现代文:没有人能分辨不同的游览方法。

古文:壶丘子曰: 御寇之游固与人同欤,而曰固与人异欤?
现代文:壶丘子说: 御寇的游览本来就与别人一样,为什么却说与人不同吗?

古文:凡所见,亦恒见其变。
现代文:凡是见到的东西,也常常能从中见到它们的变化。

古文:玩彼物之无故,不知我亦无故。
现代文:你只知道欣赏外物的变化,却不知道自身也在不停地变化之中。

古文:务外游,不知务内观。
现代文:你只知道赏玩外物的更新变化,却不知道自身也在更新变化。

古文:外游者,求备于物;内观者,取足于身。
现代文:致力于游览外部世界,却不懂得观察自己的内心。向外游览,就会要求外物的完备;反观内心,则能从自身获取充实完美。

古文:取足于身,游之至也;求备于物,游之不至也。
现代文:从自身获取完美,是游的最高境界;向外物要求完备,是不够理想的游览境界。

古文:于是列子终身不出,自以为不知游。
现代文:从此列子终身不再外出,自己认为不懂得游览。

古文:壶丘子曰: 游其至乎!
现代文:壶丘子说: 这才是游览的最高境界啊!

古文:至游者,不知所适;至观者,不知所眂。
现代文:最高境界的游览就是不知道去往何处,最高的观赏就是不知道观看的是什么。

古文:物物皆游矣,物物皆观矣,是我之所谓游,是我之所谓观也。
现代文:任何地方都游览了,任何事物都欣赏了,这才是我所谓的游览,才是我所谓的观赏。

古文:故曰:游其至矣乎!
现代文:所以我说:这样的游览才到达最高境界了啊!

古文:游其至矣乎!
现代文:这样的游览才到达最高境界了啊!

古文:龙叔谓文挚曰: 子之术微矣。
现代文:龙叔对文挚说: 您的医术十分精湛了。

古文:吾有疾,子能已乎?
现代文:我有病,您能治好吗?

古文:文挚曰: 唯命所听。
现代文:文挚说: 一切听从您的命令。

古文:然先言子所病之证。
现代文:不过请先讲讲您的病症吧。

古文:龙叔曰: 吾乡誉不以为荣,国毁不以为辱;得而不喜,失而弗忧;视生如死;视富如贫;视人如豕;视吾如人。
现代文:龙叔说: 全乡人赞誉我,我不以为光荣,全国人毁谤我,我不以为耻辱;得到了并不喜欢,丧失了也不觉得忧愁;看待生存如同死亡;看待富贵如同贫贱;看待人如同猪;看待自己如同别人。

古文:处吾之家,如逆旅之舍;观吾之乡,如戎蛮之国。
现代文:住在自己家中,像是住在旅馆;看自己的家乡,像是西戎南蛮之国。

古文:凡此众疾,爵赏不能劝,刑罚不能威,盛衰、利害不能易,哀乐不能移。固不可事国君,交亲友,御妻子,制仆隶。
现代文:所有这些病,爵位赏赐不能劝慰,严刑惩罚不能威胁,盛衰利害不能改变,悲哀快乐不能动摇,我这样做自然不能辅佐国君,交结亲友,管教妻子儿女,控制奴仆臣隶,这是什么病呢?

古文:此奚疾哉?
现代文:什么药方能治好它呢?

古文:奚方能已之乎? 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,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,既而曰: 嘻!
现代文:文挚于是叫龙叔背着光站着,文挚从暗处向明处看他。

古文:吾见子之心矣:方寸之地虚矣。几圣人也!
现代文:过了一会儿说: 唉!我看到你的心了,你的心已经空虚了,差不多已是圣人了!

古文:子心六孔流通,一孔不达。
现代文:您的心窍中,六窍流通,只有一窍尚未通达。

古文:今以圣智为疾者,或由此乎!
现代文:现在您把圣人的心智当作疾病,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吧!

古文:非吾浅术所能已也。
现代文:并不是我浅薄的医术所能治愈的。

古文:无所由而常生者,道也。
现代文:无所凭借而永远存在的,是道。

古文:由生而生,故虽终而不亡,常也。
现代文:依照生存之道而生存,所以即使生命终结了,为生之道也不会灭亡,这是常理。

古文:由生而亡,不幸也。有所由而常死者,亦道也。
现代文:依照生存之道应该活着却死去的,是不幸。有所凭借而最终死去,也是道。

古文:由死而死,故虽未终而自亡者,亦常也。
现代文:依照死亡之道而死去,所以即使生命没有终结而自行消亡的,也是常理。

古文:由死而生,幸也。
现代文:依照死亡之道应当死去却活着的,是侥幸。

古文:故无用而生谓之道,用道得终谓之常;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,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。
现代文:所以无所依凭而生存的称作道,依照大道而生命得以终结的称作常理;有所凭借而死去的也称作道,依照大道而得以死去的也称为常理。

古文:季梁之死,杨朱望其门而歌。
现代文:季梁去世,杨朱望其门而歌。

古文:随梧之死,杨朱抚其尸而哭。
现代文:随梧去世,杨朱抚摩着他的尸体哭泣。

古文:隶人之生,隶人之死,众人且歌,众人且哭。
现代文:普通人出生了,大家便唱歌,普通人死亡了,大家便哭泣。

古文:目将眇者,先睹秋毫;耳将聋者,先闻蚋飞;口将爽者,先辨淄、渑;鼻将窒者,先觉焦朽;体将僵者,先亟犇佚;心将迷者,先识是非:故物不至者则不反。
现代文:眼睛即将失明的人,反而能看清细微的毫毛;耳朵将要聋的人,反而能先听见蚊子飞舞的声音;口舌将要失去味觉的人,反而能先辨出淄渑两水滋味的差别;鼻子将要失去嗅觉的人,反而能先闻到烧焦的气味;身体将要僵硬的人,反而能轻快地奔逸;心灵将要糊涂的人,反而先识别是非:所以事物不发展到极点,是不会走向反面的。

古文:郑之圃泽多贤,东里多才。
现代文:郑国的圃泽有很多贤能之人,东里有很多才智之士。

古文: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,行过东里,遇邓析。
现代文:圃泽有个学者叫伯丰子的,路过东里,碰到了邓析。

古文:邓析顾其徒而笑曰: 为若舞彼来者,奚若?
现代文:邓析回头对自己的弟子笑了笑说: 我为你们戏弄他一下,看那个过来的人怎么办?

古文:其徒曰: 所愿知也。
现代文:邓析的弟子们说: 我们希望能看到。

古文:邓析谓伯丰子曰: 汝知养养之义乎?
现代文:邓析对伯丰子说: 你知道被养育与养育的区别吗?

古文: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,犬豕之类也;养物而物为我用者,人之力也。
现代文:被别人养活而不能自己养活自己的,是狗与猪一类的动物;养育万物而使万物为自己所用的,是人的能力。

古文:使汝之徒食而饱,衣而息,执政之功也。
现代文:让你们这些人吃得饱,穿上衣服并得到休息的,都是我们这些掌握政权的人的功劳。

古文: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庖厨之物,奚异犬豕之类乎?
现代文:而你们只会男女老少群居聚集在一起,为的是吃到牛牢猪圈和厨房里的食物,这与狗猪一类动物有什么区别?

古文:伯丰子不应。
现代文:伯丰子不加理会。

古文:伯丰子之从者越次而进曰: 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?
现代文:伯丰子的随从从后面上来插话说: 大夫没有听说过齐国和鲁国有许多很有才能的人吗?

古文:有善治土木者,有善治金革者,有善治声乐者,有善治书数者,有善治军旅者,有善治宗庙者,群才备也。
现代文:有的擅长于盖房子,有的檀长于五金皮革制品,有的擅长于弹奏乐器,有的擅长于读书计数,有的擅长于带兵作战,有的擅长于宗庙祭祀活动,各种各样的人才都具备了。

古文:而无相位者,无能相使者。
现代文:但却没有宰相,没有能管理和使用他们的人。

古文:而位之者无知,使之者无能,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。
现代文:管理他们的不需要专门的知识,使用他们的人不需要专门的技能,而有专门知识和技能的只能被管理和使用。

古文:执政者,乃吾之所使,子奚矜焉?
现代文:你们这些掌握政权的人,都是我们所管理和使用的,你有什么值得傲慢的呢?

古文:邓析无以应,目其徒而退。
现代文:邓析没有话可说,示意他的弟子离开。

古文:公仪伯以力闻诸侯,堂谿公言之于周宣王,王备礼以聘之。
现代文:公仪伯以力气大而闻名于各诸侯国,堂谿公将这件事告诉了周宣王。周宣王准备了厚礼去聘请他。

古文:公仪伯至,观形,懦夫也。
现代文:公仪伯来了后,宣王看他的样子,像是个懦弱无力的人。

古文:宣王心惑而疑曰: 女之力何如?
现代文:宣王心中疑惑,问道: 你的力气怎样?

古文:公仪伯曰: 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,堪秋蝉之翼。
现代文:公仪伯说: 我的力气能折断春天蝗虫的大腿,刺穿秋天知了的翅膀。

古文:王作色曰: 吾之力能裂犀兕之革,曳九牛之尾,犹憾其弱。
现代文:宣王变了脸色,说: 我的力气能撕开犀兕牛的皮革,拖住九头牛的尾巴,我还遗憾自己力气太小。

古文:女折春螽之股,堪秋蝉之翼,而力闻天下,何也?
现代文:你只能折断春天蝗虫的大腿,刺穿秋天知了的翅膀,却以力气大而闻名于天下,这是为什么呢?

古文:公仪伯长息退席,曰: 善哉王之问也!
现代文:公仪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离开了坐席,说: 大王问得好啊!

古文:臣敢以实对。
现代文:我大胆地把实际情况告诉您。

古文:臣之师有商丘子者,力无敌于天下,而六亲不知;以未尝用其力故也。
现代文:我的老师中有个叫商丘子的,力气之大,天下都没有敌手,而他的至亲密友却不知道,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运用他的力量。

古文:臣以死事之。乃告臣曰: 人欲见其所不见,视人所不窥;欲得其所不得,修人所不为。
现代文:我死心塌地去侍候他,他才告诉我说: 一个人要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物,观察别人没有察觉到的地方;要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,修习别人做不到的事情。

古文:故学视者先见舆薪,学听者先闻撞钟。
现代文:所以练习眼力的总是先看装满车子的木柴,练习听听力的总是先听撞钟的声音。

古文:夫有易于内者无难于外。
现代文:内心觉得容易,做起来便不会困难。

古文:于外无难,故名不出其一家。
现代文:做起来没有困难,因而名声也就出不了家庭。

古文:今臣之名闻于诸侯,是臣违师之教,显臣之能者也。
现代文:现在我的名声传遍了各诸侯国,是我违背了老师的教导,显示了自己能力的缘故。

古文: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,以能用其力者也;不犹愈于负其力者乎?
现代文:那就是说,我的名声不是由我倚仗自己的力气得到的,而是由我运用自己的力气得到的,这不是比倚仗自己力气的人更好一些吗?

古文:中山公子牟者,魏国之贤公子也。
现代文:中山公子牟这个人,是魏国贤能的公子。

古文:好与贤人游,不恤国事,而悦赵人公孙龙。
现代文:喜欢与贤人交游,不关心国家政事,却欣赏赵国人公孙龙。

古文:乐正子舆之徒笑之。
现代文:乐正子舆这班人为此而笑话他。

古文:公子牟曰: 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?
现代文:公子牟说: 你为什么要笑话我欣赏公孙龙呢?

古文:子舆曰: 公孙龙之为人也,行无师,学无友,佞给而不中,漫衍而无家,好怪而妄言。欲惑人之心,屈人之口,与韩檀等肄之。
现代文:子舆说: 公孙龙的为人,言行没有师承,为学没有朋友,好猾善辩却没有道理,知识杂乱而不成一家之言,喜欢奇谈怪论而胡说八道,企图迷惑别人的心,折服别人的口,与韩檀研习的那一套一样。

古文:公子牟变容曰: 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?
现代文:公子牟变了脸色,说: 你凭什么这样指责公孙龙的过错呢?

古文:请闻其实。
现代文:请说出具体事实。

古文:子舆曰: 吾笑龙之诒孔穿,言 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,发发相及,矢矢相属;前矢造准而无绝落,后矢之括犹衔弦,视之若一焉。
现代文:子舆说: 我是笑话公孙龙欺骗孔穿的情形,他说: 善于射箭的人能够让后面一支箭的箭头射中前面一支箭的箭尾,每一发都紧跟着,每一支都相连接;最前面的箭射中靶心,中间的箭也不曾跌落,最后面那支箭的箭尾正好搭在弓弦上,望过去就好像一支长箭似的。

古文:孔穿骇之。
现代文:孔穿惊异不已。

古文:龙曰: 此未其妙者。
现代文:公孙龙说: 这还不是最奇妙的。

古文:逢蒙之弟子曰鸿超,怒其妻而怖之。
现代文:逢蒙的弟子名叫鸿超,对妻子发怒的时候就恐吓她。

古文:引乌号之弓,綦卫之箭,射其目。
现代文:拉开黄帝的乌号良弓,搭上綦卫的利箭,直射她的眼睛。

古文: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,矢隧地而尘不扬。
现代文:箭飞到眼前,她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,箭落到地上,也不扬起一丁点儿尘土。

古文:是岂智者之言与?
现代文:这些难道是智者应当说的话么?

古文:公子牟曰: 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。
现代文:公子牟说: 聪明人说的话本来就不是愚蠢的人所能明白的。

古文:后镞中前括,钧后于前。
现代文:后箭的箭头射中前箭的箭尾,是因为用力均衡,瞄准无误,前后一致。

古文:矢注眸子而眶不睫,尽矢之势也。
现代文:箭射到眼睛而眼皮不眨一下,是因为箭势刚好完全耗尽。

古文:子何疑焉?
现代文:你还怀疑什么呢?

古文:乐正子舆曰: 子,龙之徒,焉得不饰其阙?
现代文:乐正子舆说: 你和公孙龙是同一类人,怎么会不掩饰他的缺陷与错误?

古文:吾又言其尤者。
现代文:我再说说他更荒谬的言论。

古文:龙诳魏王曰: 有意不心。
现代文:公孙龙欺哄魏王说: 意念不是本心。

古文:有指不至。
现代文:指称得不到本质。

古文:有物不尽。
现代文:物体永远分割不尽。

古文:有影不移。
现代文:影子是不会移动的。

古文:发引千钧。
现代文:头发丝能悬起千钧重物。

古文:白马非马。
现代文:白马不是马。

古文:孤犊未尝有母。
现代文:孤牛犊不曾有过母亲。

古文:其负类反伦,不可胜言也。
现代文:他背离类比的常规,违反公认的常理,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。

古文:公子牟曰: 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,尤其在子矣。
现代文:公子牟说: 你不懂得这些至理名言,反而认为是谬论,其实错误的是你。

古文:夫无意则心同。
现代文:没有意念,心的作用与本体才能同一。

古文:无指则皆至。尽物者常有。影不移者,说在改也。
现代文:说影子不会移动,是因为人移动后,原来的影子消失了,又产生了新的影子,新影子并不是旧影子的移动。

古文:发引千钧,势至等也。
现代文:头发能牵引三千斤重的物体,是因为 势 到了能牵引三千斤的程度。

古文:白马非马,形名离也。
现代文:白马不是马,是把马的形状与马的概念分离开来而言的。

古文:孤犊未尝有母,非孤犊也。
现代文:孤牛犊不曾有过母亲,是因为母亲健在的时候,它还不能称作孤牛犊。

古文:乐正子舆曰: 子以公孙龙之鸣皆条也。
现代文:乐正子舆说: 你认为公孙龙的言论都是有道理的。

古文:设令发于馀窍,子亦将承之。 公子牟默然良久,告退,曰: 请待馀日,更谒子论。
现代文:假如他放个屁,你也会把他吃掉。 公子牟沉默了好久,告辞说: 请过些时候,再邀你来辩论。

古文:尧治天下五十年,不知天下治欤,不治欤?
现代文:尧治理天下五十年,不知道天下治理好了还是没有治理好?

古文:不知亿兆之愿戴己欤,不愿戴己欤?
现代文:不知广大百姓愿意拥戴自己,还是不愿意拥戴自己?

古文:顾问左右,左右不知。
现代文:环顾询问左右大臣,大臣都不知道。

古文:问外朝,外朝不知。
现代文:问宫外朝廷上的百官,他们也不知道。

古文:问在野,在野不知。
现代文:问不做官的长者,他们又不知道。

古文:尧乃微服游于康衢,闻儿童谣曰: 立我蒸民,莫匪尔极。
现代文:尧于是穿上百姓的衣服在四通八达的大路上游览打听,听到有儿童唱的歌谣说: 您养育我们百姓,没有不合您的准则。

古文: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。
现代文:大家全都不知不觉,遵循着天帝的法则。

古文:尧喜问曰: 谁教尔为此言?
现代文:尧高兴地问道: 谁教你唱这首歌的?

古文:童儿曰: 我闻之大夫。
现代文:儿童答道: 我们是从大夫那里听来的。

古文:问大夫。
现代文:又问大夫。

古文:大夫曰: 古诗也。
现代文:大夫说, 这是一首古诗。

古文:尧还宫,召舜,因禅以天下。
现代文:尧回到宫中,召见舜,便把帝位让给了他。

古文:舜不辞而受之。
现代文:舜没有推辞便接受了。

古文:关尹喜曰: 在己无居,形物其箸。
现代文:关尹喜说: 自己内心无所偏执,外界的事理就自然显明。

古文:其动若水,其静若镜,其应若响。
现代文:它动如流水,静如明镜,回应着一切如同回音。

古文:故其道若物者也。
现代文:所以说道是顺从事物的。

古文:物自违道,道不违物。
现代文:只有物违背了道,道却从不违背物。

古文:善若道者,亦不用耳,亦不用目,亦不用力,亦不用心。
现代文:善于体悟道的人,也不用耳朵,也不用眼睛,也不用力气,也不用心智。

古文: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,弗当矣。
现代文:想要体悟道而又用视觉、听力、形躯、心智去追求它,是不恰当的。

古文: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;用之弥满六虚,废之莫知其所。
现代文:看见它在前方,倏忽间它又在后面;它发生作用时充盈四方,不起作用时又不知去向何处。

古文: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,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。
现代文:也不是有心求道的人所能够疏远,也不是无心求道的人所能够亲近。

古文: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。
现代文:唯有虚静默然地体察本性的人才能够得到它。

古文:知而亡情,能而不为,真知真能也。
现代文:通理而无情,能干而无为,这才是真正的智识真正的能干。

古文:发无知,何能情?
现代文:从无知出发,如何还能动情?

古文:发不能,何能为?
现代文:从无能出发,如何还能作为?

古文:聚块也,积尘也,虽无为而非理也。
现代文:那聚集的土块,堆积的灰尘,虽然无所作为,却并非是至道的体现。

力命

古文:力谓命曰: 若之功奚若我哉?
现代文:人力对天命说: 你的功劳怎么比得上我呢?

古文:命曰: 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?
现代文:天命问道: 你对万物有什么功劳,而想来和我比较?

古文:力曰: 寿夭、穷达、贵贱、贫富,我力之所能也。
现代文:人力说: 人们的长寿或短命、困厄或显达、尊贵或卑贱、贫穷或富有,是我人力能够决定的。

古文:命曰: 彭祖之智不出尧、舜之上,而寿八百;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,而寿四八。
现代文:天命道: 彭祖的智力赶不上尧、舜,却享年八百;颜渊的才华不在众人之下,却只活了三十二岁。

古文: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,而困于陈、蔡;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,而居君位。
现代文:孔子的仁德不在诸侯之下,却受困在陈、蔡两国的荒野;殷纣王的品行远不如微子、箕子、比干,却高居在国君的位子上。

古文:季札无爵于吴,田恒专有齐国。
现代文:贤者季札在吴国没有封爵,富于心计的田恒却专权齐国。

古文:夷、齐饿于首阳,季氏富于展禽。
现代文:伯夷、叔齐饿死在首阳山,鲁国的季孙氏却比柳下惠还富有。

古文:若是汝力之所能,奈何寿彼而夭此,穷圣而达逆,贱贤而贵愚,贫善而富恶邪?
现代文:倘若这是你人力所能决定的,那为什么让彭祖长寿而颜渊短命,让圣人困厄而逆者显达,让贤者卑贱而愚人尊贵,让好人贫穷而坏人富有呢?

古文:力曰: 若如若言,我固无功于物,而物若此邪,此则若之所制邪?
现代文:人力说: 就算像你说的,我对于万物本没有什么功劳,但万物何以如此这般,这难道是你所主宰的吗?

古文:命曰: 既谓之命,奈何有制之者邪?
现代文:天命道: 既然称作天命,如何还有主宰者呢?

古文:朕直而推之,曲而任之。
现代文:遇上正直的事,我推动它;遇上歪曲的事,我放任它。

古文:自寿自夭,自穷自达,自贵自贱,自富自贫,朕岂能识之哉?
现代文:世间一切自然地长寿、自然地短命,自然地困厄、自然地显达,自然地尊贵、自然地卑贱,自然地富有、自然地贫穷,我又怎么能够明了其中的道理呢?

古文:朕岂能识之哉?
现代文:我又怎么能够明了其中的道理呢?

古文:北宫子谓西门子曰: 朕与子并世也,而人子达;并族也,而人子敬;并貌也,而人子爱;并言也,而人子庸;并行也,而人子诚;并仕也,而人子贵;并农也,而人子富;并商也,而人子利。
现代文:北宫子对西门子说: 我和你生活在同一个时代,而人们让你显达;一样的世家大族,而人们尊敬您;相貌也差不多,而人们喜爱你;一样地说话,而别人却采纳你的意见;一样的做事,而别人却信任你;一样的做官,而别人却重用你;一样的种田,而别人却使你富裕;一样的经商,而别人却使你发财。

古文:朕衣则裋褐,食则粢粝,居则蓬室,出则徒行。
现代文:我穿的是粗布衣服,吃的是粗糙的饭菜,住的是茅草屋,外出便步行。

古文:子衣则文锦,食则粱肉,居则连欐,出则结驷。
现代文:你穿的是绣着花纹的丝绸衣服,吃的是精美的饭菜,住的是高大华丽的房屋,外出则车马成群。

古文: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,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。
现代文:在家庭中,你嬉戏欢笑有不理我的念头;在朝廷上,你夸夸其谈有轻视我的脸色。

古文:请谒不及相,遨游不同行,固有年矣。
现代文:请客问候没有我的份,外出游玩不和我同行;已经有好多年了。

古文:子自以德过朕邪?
现代文:你自以为仁德超过了我吗?

古文:西门子曰: 予无以知其实。
现代文:西门子说: 我无法知道真实原因。

古文:汝造事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厚薄之验欤?
现代文:你做事老碰钉子,我做事总是顺利,这不就是厚薄不同的证明吗?

古文: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
现代文:你却说和我都一样,你的脸皮也太厚了。

古文:北宫子无以应,自失而归。
现代文:北宫子无法回答,失魂落魄地回去了。

古文:中途遇东郭先生。
现代文:半路上碰到了东郭先生。

古文:先生曰: 汝奚往而反,偊偊而步,有深愧之色邪?
现代文:东郭先生问: 你是从哪里回来,独自行走,且面带深深的惭愧脸色呢?

古文:北宫子言其状。
现代文:北宫子说了上述情况。

古文:东郭先生曰: 吾将舍汝之愧,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。
现代文:东郭先生说: 我可以消除你的惭愧,和你再到西门氏家去问问他。

古文:曰: 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?
现代文:东郭先生问西门子说: 你为什么要那么厉害地侮辱北宫子呢?姑且说说原因吧。

古文:固且言之。 西门子曰: 北宫子言世族、年貌、言行与予并,而贱贵、贫富与予异。
现代文:西门子说: 北宫子讲他的时代、家族、年龄、相貌、言论、做事都与我相同,而低贱与尊贵、贫苦与富有却与我不一样。

古文:予语之曰: 予无以知其实。
现代文:我对他说:我无法知道真实原因。

古文:汝造事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将厚薄之验欤?
现代文:你做事老碰钉子,我做事总是顺利,这恐怕是厚薄不同的证明吧?

古文: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

现代文:你却说你跟我都一样,你的脸皮也太厚了。

古文:东郭先生曰: 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,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。
现代文:东郭先生说: 你所讲的厚薄不过是说才能和仁德的差别,我所讲的厚薄与此不同。

古文:夫北宫子厚于德,薄于命;汝厚于命,薄于德。
现代文:北宫子的仁德厚,命运薄,你的命运厚,仁德薄。

古文:汝之达,非智得也;北宫子之穷,非愚失也。
现代文:你的显达,不是凭智慧得到的;北宫子的穷困,不是冒昧的过失。

古文:皆天也,非人也。
现代文:都是天命,而不是人力。

古文:而汝以命厚自矜,北宫子以德厚自愧,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。
现代文:而你却以德薄命厚自以为了不起,北宫子又以德厚命薄自觉惭愧,都不懂得本来的道理。

古文:西门子曰: 先生止矣!
现代文:西门子说: 先生不要讲了。

古文:予不敢复言。
现代文:我不敢再说了。

古文:北宫子既归,衣其裋褐,有狐貉之温;进其茙菽,有稻粱之味;庇其蓬室,若广厦之荫;乘其筚辂,若文轩之饰。
现代文:北宫子回去以后,穿他的粗布衣服,觉得有狐貉裘毛那样的温暖;吃他的粗粮大豆,觉得有精美饭菜的味道;住他的茅草屋,像是住在宽广的大厦中;乘坐他的柴车,像是有华丽雕饰的高大车马。

古文:终身逌然,不知荣辱之在彼也,在我也。
现代文:终身舒适自得,不知道荣辱在他们那里还是在自己这里。

古文:东郭先生闻之曰: 北宫子之寐久矣,一言而能寤,易悟也哉!
现代文:东郭先生听到后说: 北宫子已经糊涂很久了,一句话便能醒悟,也是容易醒悟啊!

古文:管夷吾、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,同处于齐。管夷吾事公子纠,鲍叔牙事公子小白。
现代文:管夷吾、鲍叔牙两人交朋友十分亲近,都在齐国做事,管夷吾帮助公子纠,鲍叔牙帮助公子小白。

古文:齐公族多宠,嫡庶并行。
现代文:当时齐国公族的公子被宠幸的很多,嫡子和庶子没有区别。

古文:国人惧乱。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,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。
现代文:大家害怕发生动乱,管仲与召忽帮助公子纠逃到了鲁国,鲍叔牙帮助公子小白逃到了莒国。

古文:既而公孙无知作乱,齐无君,二公子争入。
现代文:后来公孙无知发动兵乱,齐国没有君主,两位公子抢着回国。

古文:管夷吾与小白战于莒道,射中小白带钩。
现代文:管夷吾与公子小白在莒国境内作战,路上射中了公子小白的衣带钩。

古文:小白既立,胁鲁杀子纠,召忽死之,管夷吾被囚。
现代文:公子小白立为齐君以后,威胁鲁国杀死公子纠,召忽也被迫自杀,管夷吾被囚禁。

古文:鲍叔牙谓桓公曰: 管夷吾能,可以治国。
现代文:鲍叔牙对桓公说: 管夷吾很能干,可以治理国家。

古文:桓公曰: 我仇也,愿杀之。
现代文:桓公说: 他是我的仇人,希望能杀了他。

古文:鲍叔牙曰: 吾闻贤君无私怨,且人能为其主,亦必能为人君。如欲霸王,非夷吾其弗可。
现代文:鲍叔牙说: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没有个人怨恨,而且一个人能尽力为主人做事,也一定能尽力为国君做事,您如果想称霸为王,非管夷吾不可。

古文:君必舍之!
现代文:请您一定赦免他!

古文:遂召管仲。
现代文:桓公于是召管仲回国。

古文:鲁归之齐,鲍叔牙郊迎,释其囚。
现代文:鲁国把他送了回来,齐国鲍叔牙到郊外迎接,释放了他的囚禁。

古文:桓公礼之,而位于高国之上,鲍叔牙以身下之,任以国政,号曰仲父。
现代文:桓公用厚礼对待他,地位在高氏与国氏之上,鲍叔牙也把自己置于管仲之下。桓公把国政交给管仲,称他为 仲父 。

古文:桓公遂霸。
现代文:桓公终于称霸于诸侯。

古文:管仲尝叹曰: 吾少穷困时,尝与鲍叔贾,分财多自与;鲍叔不以我为贪,知我贫也。
现代文:管仲曾感叹说: 我年轻穷困的时候,曾经与鲍叔一道做买卖,分配钱财时总是多给自己,鲍叔不认为是我贪婪,知道我贫穷。

古文: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,鲍叔不以我为愚,知时有利不利也。
现代文:我曾替鲍叔出主意而非常失败,鲍叔不认为是我愚笨,知道时机有时顺利有时不顺利。

古文:吾尝三仕,三见逐于君,鲍叔不以我为不肖,知我不遭时也。
现代文:我曾三次做官,三次被国君驱逐,鲍叔不认为是我不好,知道我没有碰到机会。

古文:吾尝三战三北,鲍叔不以我为怯,知我有老母也。
现代文:我曾三次作战三次败逃,鲍叔不认为是我胆小,知道我有老母要人照顾。

古文:公子纠败,召忽死之,吾幽囚受辱;鲍叔不以我为无耻,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名不显于天下也。
现代文:公子纠失败了,召忽自杀了,我也被囚禁而受耻辱,鲍叔不认为是我无耻,知道我不在乎小节而以不能扬名于天下为耻辱。

古文: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鲍叔也!
现代文:生我的人是父母,了解我的人是鲍叔。

古文:此世称管、鲍善交者,小白善用能者。
现代文:这是人们称道的管、鲍善于结交朋友的事,小白善于任用能人的事。

古文:然实无善交,实无用能也。
现代文:然而实际上无所谓善于结交朋友、实际上无所谓任用能人。

古文: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,非更有善交,更有善用能也。召忽非能死,不得不死;鲍叔非能举贤,不得不举;小白非能用仇,不得不用。
现代文:说他们实际上无所谓善于结交朋友、实际上无所谓任用能人,并不是说世上有比他们更善于结交朋友、更善于任用能人的事,而是说召忽不是能够自杀,而是不得不自杀;鲍叔不是能够推举贤能,而是不能不推举贤能;小白不是能够任用仇人,而是不得不任用仇人。

古文:及管夷吾有病,小白问之,曰: 仲父之病病矣,可不讳云,至于大病,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?
现代文:到管夷吾生了重病的时候,小白问他,说: 仲父的病已经很重,不能再瞒着你了,如果你的病治不好,那我把国家政事交给谁呢?

古文:夷吾曰: 公谁欲欤?
现代文:管夷吾问: 您想交给谁呢?

古文:小白曰: 鲍叔牙可。
现代文:小白说: 鲍叔牙可以。

古文:曰: 不可。其为人也,洁廉善士也。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人,一闻人之过,终身不忘。
现代文:管仲说: 不行,他的为人,是一个廉洁的好人,但他不把比自己差的人当人看待,一听到别人的过错,终身也不会忘记。

古文:使之理国,上且钩乎君,下且逆乎民。
现代文:用他来治理国家,在上面会困扰国君,在下面会违背民意。

古文:其得罪于君也,将弗久矣。
现代文:他得罪于您,也就不会太久了。

古文:小白曰: 然则孰可?
现代文:小白问: 那么谁行呢?

古文:对曰: 勿已,则隰朋可。
现代文:管仲回答说: 不得已的话,隰朋可以。

古文:其为人也,上忘而下不叛,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。
现代文:他的为人,在上面能忘掉自己,在下面能使下属不卑不亢,对于自己不如黄帝而感到惭愧,对于别人不如自己表示同情。

古文:以德分人谓之圣人,以财分人谓之贤人。
现代文:把仁德分给别人的叫做圣人,把钱财分给别人的叫做贤人。

古文:以贤临人,未有得人者也;以贤下人者,未有不得人者也。
现代文:以为自己贤能而瞧不起别人的人,没有能得到别人拥护的;自己虽贤能而能尊重别人的人,没有得不到别人拥护的。

古文:其于国有不闻也,其于家有不见也。
现代文:他对于国事有所不闻,对于家事也有所不见。

古文:勿已,则隰朋可。
现代文:不得已的话,隰朋还可以。

古文: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,不得不薄;非厚隰朋也,不得不厚。
现代文:可见管夷吾并不是要轻视鲍叔,而是不得不轻视他;并不是要重视隰朋,而是不得不重视他。

古文:厚之于始,或薄之于终;薄之于终,或厚之于始。厚薄之去来,弗由我也。
现代文:开始时重视,有可能后来要轻视;开始时轻视,有可能后来要重视,重视与轻视的变化,并不由我自己。

古文:邓析操两可之说,设无穷之辞,当子产执政,作《竹刑》。
现代文:邓析持模棱两可的学说,创设出巧辩圆滑的辞令,在子产执政的时候,作了一部写在竹简上的法律《竹刑》。

古文:郑国用之,数难子产之治。
现代文:郑国采用了它,却屡屡妨碍子产的治理。

古文:子产屈之,子产执而戮之,俄而诛之。
现代文:子产被弄得理屈词穷,于是子产便把邓析抓了起来,并当众羞辱他,不久就将他杀死了。

古文:然则子产非能用《竹刑》,不得不用;邓析非能屈子产,不得不屈;子产非能诛邓析,不得不诛也。
现代文:可见子产并非乐意采用《竹刑》,而是在当时的形势下,不得不用它;邓析并不是能够使子产屈服,而是在当时的形势下不得不使他屈服;子产并不是能够诛杀邓析,而是在当时的形势下不得不诛杀他。

古文:可以生而生,天福也;可以死而死,天福也。
现代文:应当生存而得到生存,这是上天赐予的福分;应当死亡而得到死亡,这也是上天赐予的福分。

古文:可以生而不生,天罚也;可以死而不死,天罚也。
现代文:应该出生却没有出生,这是天的惩罚;应该死亡却没有死亡的,这也是天的惩罚。

古文:可以生,可以死,得生得死有矣;不可以生,不可以死,或死或生,有矣。
现代文:应该出生的出生了,应该死亡的死亡了,这是有的;应该出生的却死亡了,应该死亡的却出生了,这也是有的。

古文:然而生生死死,非物非我,皆命也。
现代文:但是出生也好,死亡也好,既不是外物的作用,也不是自己的力量,都是命运决定的。

古文:智之所无奈何。
现代文:人们的智慧对它是无可奈何的。

古文:故曰,窈然无际,天道自会;漠然无分,天道自运。
现代文:所以说,深远没有边际,天道是自然会聚的;寂静没有界限,天道是自然运动的。

古文:天地不能犯,圣智不能干,鬼魅不能欺。自然者,默之成之,平之宁之,将之迎之。
现代文:天地不能侵犯它,圣明智慧不能干扰它,鬼魅不能欺骗它,自然的意思是无声无息就成就了,平常而安宁,时而消失,时而出现。

古文:杨朱之友曰季梁。
现代文:杨朱的一个朋友叫季梁。

古文:季梁得病,七日大渐。
现代文:季梁生病,至第七日已病危。

古文:其子环而泣之,请医。
现代文:他的儿子们围绕着他哭泣,请医生医治。

古文:季梁谓杨朱曰: 吾子不肖如此之甚,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?
现代文:季梁对杨朱说: 我儿子不懂事到了这样厉害的程度,你为什么不替我唱个歌使他们明白过来呢?

古文:杨朱歌曰: 天其弗识,人胡能觉?
现代文:杨朱唱道: 天尚且不认识,人又怎么能明白?

古文:匪祐自天,弗孽由人。
现代文:并不是由于天的保佑,也不是由于人的罪孽。

古文:我乎汝乎!其弗知乎!
现代文:我呀你呀,都不知道啊!

古文:医乎巫乎!其知之乎?
现代文:医呀巫呀,难道知道吗?

古文:其子弗晓,终谒三医。
现代文:他的儿子还是不明白,最后请来了三位医生。

古文:一曰矫氏,二曰俞氏,三曰卢氏,诊其所疾。
现代文:一位叫矫氏,一位叫俞氏,一位叫卢氏,诊治他所害的病。

古文:矫氏谓季梁曰: 汝寒温不节,虚实失度,病由饥饱色欲。精虑烦散,非天非鬼。
现代文:矫氏对季梁说: 你体内的寒气与热气不调和,虚与实越过了限度,病由于时饥时饱和色欲过度,使精神思虑烦杂散漫,不是天的原因,也不是鬼的原因。

古文:虽渐,可攻也。
现代文:虽然危重,仍然可以治疗。

古文:季梁曰: 众医也。
现代文:季梁说: 这是庸医,快叫他出去!

古文:亟屏之! 俞氏曰: 汝始则胎气不足,乳湩有馀。病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来渐矣,弗可已也。
现代文:俞氏说: 你在娘肚子里就胎气不足,生下来后奶水就吃不了,这病不是一朝一夕的原因,它是逐渐加剧的,已经治不好了。

古文:季梁曰: 良医也。且食之!
现代文:季梁说: 这是一位好医生,暂且请他吃顿饭吧!

古文:卢氏曰: 汝疾不由天,亦不由人,亦不由鬼。禀生受形,既有制之者矣,亦有知之者矣。
现代文:卢氏说: 你的病不是由于天,也不是由于人,也不是由于鬼,从你禀受生命之气而成形的那一天起,就既有控制你命运的,又有知道你命运的。

古文:药石其如汝何?
现代文:药物针砭能对你怎样呢?

古文:季梁曰: 神医也。重贶遣之!
现代文:季梁说: 这是一位神医,重重地赏赐他!

古文:俄而季梁之疾自瘳。
现代文:不久季梁的病自己又好了。

古文:生非贵之所能存,身非爱之所能厚;生亦非贱之所能夭,身亦非轻之所能薄。
现代文:生命并非珍惜它就能长存,身体并非爱护它就能强壮;生命也并非贱待它就会夭亡,身体也并非轻视它就会虚弱。

古文:故贵之或不生,贱之或不死;爱之或不厚,轻之或不薄。
现代文:所以珍惜生命或许不得生存,贱待生命或许不会死亡;爱护身体或许不得强壮,轻视身体或许不会虚弱。

古文:此似反也,非反也;此自生自死,自厚自薄。
现代文:这前因后果看似相悖,却并没有相悖;它不过是自然地生自然地死,自然地强壮自然地虚弱。

古文:或贵之而生,或贱之而死;或爱之而厚,或轻之而薄。
现代文:生命或许因为珍惜它而得以长存,或许因为贱待它而死亡;身体或许因为爱护它而得以强壮,或许因为轻视它而变得虚弱。

古文:此似顺也,非顺也;此亦自生自死,自厚自薄。
现代文:这前因后果看似互相顺应,却并没有互相顺应;它也只是自然地生自然地死,自然地强壮自然地虚弱。

古文:鬻熊语文王曰: 自长非所增,自短非所损。
现代文:鬻熊对文王说: 自然要变长的,并非是由于外力的增加;自然要变短的,并非是由于外力的减损。

古文:算之所亡若何?
现代文:人的智谋对此又有什么办法呢?

古文:老聃语关尹曰: 天之所恶,孰知其故?
现代文:老聃对关尹说: 天所厌恶的,谁又知道其中的缘故呢?

古文:言迎天意,揣利害,不如其已。
现代文:意思就是说与其迎合天意,揣摩利害,还不如任其自然,趁早罢手。

古文:杨布问曰: 有人于此,年兄弟也,言兄弟也,才兄弟也,貌兄弟也;而寿夭父子也,贵贱父子也,名誉父子也,爱憎父子也。
现代文:杨布问他的哥哥杨朱说: 有两个人在这里,年龄差不多,资历差不多,才能差不多,相貌差不多,而长寿与早夭大不相同,尊贵与低贱大不相同,名份与荣誉大不相同,喜爱与憎恶大不相同。

古文:吾惑之。
现代文:我对此感到很不理解。

古文:杨子曰: 古之人有言,吾尝识之,将以告若。不知所以然而然,命也。
现代文:杨朱说: 古时候的人有句话,我曾把它记了下来,现在将它告诉你: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而这样的,这是命运。

古文:今昏昏昧昧,纷纷若若,随所为,随所不为。
现代文:现有的一切都糊里糊涂,纷杂混乱,任凭你做些事情,或者什么也不做。

古文:日去日来,孰能知其故?
现代文:一天天过去,一天天到来,谁能知道其中的缘故?

古文:皆命也夫。
现代文:这都是命啊!

古文:信命者,亡寿夭;信理者,亡是非;信心者,亡逆顺;信性者,亡安危。
现代文:相信命运的,无所谓长寿与夭亡;相信自然之理的,无所谓是与非;相信本心的,无所谓困难与顺利;相信自然本性的,无所谓安危祸福。

古文:则谓之都亡所信,都亡所不信。
现代文:这就叫做什么都不信,又什么都相信。

古文:真矣悫矣,奚去奚就?
现代文:真诚的态度,哪里还去考虑何去何从?

古文:奚哀奚乐?
现代文:为什么悲哀又为什么高兴?

古文:奚为奚不为?
现代文:究竟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?

古文:黄帝之书云: 至人居若死,动若械。
现代文:《黄帝之书》说: 德性最高的人坐下来像死了一样,动起来好比木偶。

古文:亦不知所以居,亦不知所以不居;亦不知所以动,亦不知所以不动。
现代文:不知道为什么坐,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做;不知道为什么动,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动。

古文: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,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。
现代文:也不因为大家都来观看而改变情态与形貌,也不因为大家都不来观看而下改变他的情态与形貌。

古文:独往独来,独出独入,孰能碍之?
现代文:独自去,独自来,独自出,独自入,谁能阻碍他?

古文:墨杘、单至、啴咺、憋懯四人相与游于世,胥如志也;穷年不相知情,自以智之深也。
现代文:墨杘、单至、啴咺、憋懯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,各随自己的意志,整年不互相通报情况,自以为智慧十分深湛。

古文:巧佞、愚直、婩斫、便辟四人相与游于世,胥如志也;穷年而不相语术,自以巧之微也。
现代文:巧佞、愚直、婩斫、便辟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,各随自己的意志,整年不互相告诉道木,自以为技巧十分精微。

古文:狡犽、情露、瀽极、凌谇四人相与游于世,胥如志也;穷年不相晓悟,自以为才之得也。
现代文:狡犽、情露、瀽极、凌谇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,各随自己的意志,整年不互相启迪开悟,自以为一切本领部获得了。

古文:眠娗、諈诿、勇敢、怯疑四人相与游于世,胥如志也;穷年不相谪发,自以行无戾也。
现代文:眠娗、諈诿、勇敢、怯疑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,各随自己的意志,整年不互相批评启发,自以为行为没有一点差错。

古文:多偶、自专、乘权、只立四人相与游于世,胥如志也;穷年不相顾眄,自以时之适也。
现代文:多偶、自专、乘权、只立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,各随自己的意志,整年不互相检查回顾,自以为一切都适合时宜。

古文:此众态也。其貌不一,而咸之于道,命所归也。
现代文:这许多情态,它们的表现虽然不一样,却都走向了自然之道,这是命运的归宿。

古文:佹佹成者,俏成也,初非成也。
现代文:差不多要成功了,看似成功,但原本并非成功。

古文:佹佹败者,俏败者也,初非败也。
现代文:差不多要失败了,看似失败,但原本并非失败。

古文:故迷生于俏,俏之际昧然。
现代文:所以迷惑产生于相似,在相似的边界上事物变得蒙昧不清,难以分辨。

古文:于俏而不昧然,则不骇外祸,不喜内福;随时动,随时止,智不能知也。
现代文:如果能不迷惑于相似性,就不会因为外来的灾祸而惊骇,也不会为自身的福泽而欣喜;顺应时势而动,顺应时势而止,这单凭智力是不能明了的。

古文:信命者于彼我无二心。
现代文:相信天命的人对于外物和自身没有喜惧之心。

古文:于彼我而有二心者,不若掩目塞耳,背坂面隍亦不坠仆也。
现代文:对于外物和自身存在喜惧之心的人,不如闭目塞听,这样背对城墙面朝城壕也不至于坠落下去。

古文:故曰:死生自命也,贫穷自时也。
现代文:所以说:死生定自天命,贫穷源于时机。

古文:怨夭折者,不知命者也;怨贫穷者,不知时者也。
现代文:抱怨短命夭折的人,不明白天命;抱怨贫穷困苦的人,不明白时机。

古文:当死不惧,在穷不戚,知命安时也。
现代文:面对着死亡而不恐惧,身处于穷困而不悲戚,是洞达天命随遇而安的表现。

古文: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,料虚实,度人情,得亦中,亡亦中。
现代文:假使让足智多谋的人去衡量利害,预料虚实,揣度人情,行事正确的是一半,失误的也是一半。

古文: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,不料虚实,不度人情,得亦中,亡亦中。
现代文:假使让愚笨无计的人不衡量利害,不预料虚实,不揣度人情,行事正确的也是一半,失误的也是一半。

古文:量与不量,料与不料,度与不度,奚以异?
现代文:衡量与不衡量,预料与不预料,猜度与不猜度,又有什么差别呢?

古文:唯亡所量,亡所不量,则全而亡丧。
现代文:只有对什么都不去估量,而又无所不估量,才能保全本性而无所丧失。

古文:亦非知全,亦非知丧,自全也,自亡也,自丧也。
现代文:也并非凭借着智识得以保全,也并非由于智识而导致丧失,它们都是自然而然地保全,自然而然地消亡,自然而然地丧失的。

古文:齐景公游于牛山,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: 美哉国乎!
现代文:齐景公在牛山游览,向北观望他的国都临淄城而流着眼泪说: 真美啊,我的国都!

古文:郁郁芊芊,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?
现代文:草木浓密茂盛,我为什么还要随着时光的流逝离开这个国都而去死亡呢?

古文:使古无死者,寡人将去斯而之何?
现代文:假使古代没有死亡的人,那我将离开此地到哪里去呢?

古文:史孔、梁丘据皆从而泣曰: 臣赖君之赐,疏食恶肉可得而食,驽马棱车可得而乘也,且犹不欲死,而况吾君乎!
现代文:史孔和梁丘据都跟着垂泪说: 我们依靠国君的恩赐,一般的饭菜可以吃得到,一般的车马可以乘坐,尚且还不想死,又何况我的国君呢!

古文:晏子独笑于旁。
现代文:晏子一个人在旁边发笑。

古文:公雪涕而顾晏子曰: 寡人今日之游悲,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泣,子之独笑,何也?
现代文:景公揩干眼泪面向晏子说: 我今天游览觉得悲伤,史孔和梁丘据都跟着我流泪,你却一个人发笑,为什么呢?

古文:晏子对曰: 使贤者常守之,则太公、桓公将常守之矣;使有勇者而常守之,则庄公、灵公将常守之矣。
现代文:晏子回答说: 假使让贤明的君主长久地统治齐国,那么太公、桓公就会长久地统治这个国家;假使勇敢的君主能够长久地拥有自己的国家,那么庄公、灵公就会长久地拥有这个国家了。

古文:数君者将守之,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,唯事之恤,行假念死乎?
现代文:这么多君主都将拥有这个国家,那您现在就只能披着蓑衣,戴着斗笠站在田地之中,一心只考虑农活了,哪有闲暇想到死呢?

古文: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?
现代文:您又怎么能得到国君的位置而成为国君呢?

古文:以其迭处之迭去之,至于君也,而独为之流涕,是不仁也。
现代文:就是因为他们一个个成为国君,又一个个相继死去,才轮到了您,您却偏要为此而流泪,这是不仁义的。

古文:见不仁之君,见谄谀之臣。
现代文:我看到了不仁不义的君主,又看到了阿谀奉承的大臣。

古文:臣见此二者,臣之所为独窃笑也。
现代文:看到了这两种人,我所以一个人私下发笑。

古文:景公惭焉,举觞自罚。罚二臣者各二觞焉。
现代文:景公觉得惭愧,举起杯子自己罚自己喝酒,又罚了史孔、梁丘据各两杯酒。

古文:魏人有东门吴者,其子死而不忧。
现代文:魏国有个叫东门吴的人,他儿子死了,他却不伤心。

古文:其相室曰: 公之爱子,天下无有。
现代文:他的管家说: 您对儿子的怜爱程度,天下是找不到的。

古文:今子死不忧,何也?
现代文:现在儿子死了你却不伤心,这是为什么呢?

古文:东门吴曰: 吾常无子,无子之时不忧。
现代文:东门吴说: 我过去没有儿子,没有儿子的时候并不伤心。

古文:今子死,乃与向无子同,臣奚忧焉?
现代文:现在儿子死了,就和过去没有儿子的时候一样,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呢?

古文:农赴时,商趣利,工追术,仕逐势,势使然也。
现代文:农民抢赶时令,商人追逐利益,工人讲究技术,仕人追逐权势,这是时势使他们这样的。

古文:然农有水旱,商有得失,工有成败,仕有遇否,命使然也。
现代文:但农民有水旱之灾,商人有得失之时,工人有成功与失败之别,仕人也有顺逆之境,这都是命运造成的。

周穆王

古文:周穆王时,西极之国有化人来,入水火,贯金石;反山川,移城邑;乘虚不坠,触实不硋。千变万化,不可穷极。
现代文:周穆王时,最西方的国家来了一个有幻化之术的人,他能进入水火之中,穿过金属岩石,能翻倒山河,移动城池;能够悬浮在空中不坠落,碰到实物不被阻碍,千变万化,无穷无尽。

古文:既已变物之形,又且易人之虑。
现代文:既能改变事物的形态,又能改变人们的思想。

古文:穆王敬之若神,事之若君。推路寝以居之,引三牲以进之,选女乐以娱之。
现代文:穆王对他像天神一样的尊敬,侍奉他就像侍奉国君,把自己的寝宫让出来让他居住,用祭把神灵的膳食给他吃喝,选择美丽的女子乐队供他娱乐。

古文: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,王之厨馔腥蝼而不可飨,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。
现代文:可是这个幻化人却认为穆王的宫殿卑微简陋无法居住,穆王的膳食又腥又臭不可以享用,穆王的嫔妃又羶又丑不可以亲近。

古文:穆王乃为之改筑。
现代文:于是穆王便为他另筑宫殿。

古文:土木之功,赭垩之色,无遗巧焉。
现代文:土木建筑、雕梁画栋,以至于到了不能再巧妙的程度。

古文:五府为虚,而台始成。
现代文:穆王把府库的钱财全部耗尽,才把楼台建成。

古文:其高千仞,临终南之上,号曰中天之台。简郑、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,施芳泽,正蛾眉,设笄珥,衣阿锡,曳齐纨,粉白黛黑,佩玉环,杂芷若以满之,奏《承云》、《六莹》、《九韶》、《晨露》以乐之。
现代文:楼台高达八千尺,比终南山还要高,称作中天之台,挑选郑国和卫国美丽而苗条的女子,涂抹香膏,修饰娥眉,戴上首饰耳环,穿上东阿的轻软丝裙,腰系齐国的细致绢带,敷着莹白的蜜粉,染着清朗的黛眉,带着精美的玉环,佩着白芷、杜若各类香草,演奏《承云》、《六莹》、《九韶》、《晨露》等古曲来取悦化人。

古文:月月献玉衣,旦旦荐玉食。
现代文:月月进献玉衣,天天供奉美食。

古文:化人犹不舍然,不得已而临之。
现代文:化人仍然不觉满足,不得已才到中天之台居住。

古文:居亡几何,谒王同游。
现代文:没住多久,他邀请穆王一同出去游玩。

古文:王执化人之袪,腾而上者,中天乃止。
现代文:穆王拉着他的衣袖,便腾云而上,飞到半空中才停下来。

古文:暨及化人之宫。
现代文:接着便到了幻化人的宫殿。

古文:化人之宫,构以金银,络以珠玉;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,望之若屯云焉。
现代文:幻化人的宫殿用金银建筑,以珠玉装饰,在白云与雷雨之上,不知道它下面以什么为依托,看上去好像是堆积在白云之中。

古文:耳目所观听,鼻口所纳尝,皆非人间之有。
现代文:耳朵听到的,眼睛看到的,鼻子闻到的,口舌尝到的,都是人间所没有的东西。

古文:王实以为清都、紫微、钧天、广乐,帝之所居。
现代文:穆王真以为到了清都、紫微、钧天、广乐这些天帝所居住的地方。

古文:王俯而视之,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。
现代文:穆王低下头往地面上看去,见自己的宫殿楼台简直像累起来的土块和堆积的乱草。

古文: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。
现代文:穆王自己觉得即使在这里住上几十年也不会想念自己的国家的。

古文:化人复谒王同游,所及之处,仰不见日月,俯不见河海。
现代文:幻化人又请穆王一同游玩。所到之处,抬头不见日月,低头看不见江河湖海。

古文:光影所照,王目眩不能得视;音响所来,王耳乱不能得听。
现代文:光影照耀之处,穆王眼花缭乱无法逼视;音响回荡之源,穆王耳内杂扰无法听清。

古文:百骸六藏,悸而不凝。
现代文:百骸六脏,全都颤抖而不能平静。

古文:意迷精丧,请化人求还。
现代文:意志昏迷,精神丧失,于是请求幻化人带他回去。

古文:化人移之,王若殒虚焉。
现代文:幻化人推了一把,穆王好像跌落到了虚空之中。

古文:既寤,所坐犹向者之处,侍御犹向者之人。
现代文:醒来以后,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,左右还是原来侍候他的人。

古文:视其前,则酒未清,肴未昲。
现代文:看看眼前的东西,那水酒是刚倒出来的,菜肴是刚烧好的。

古文:王问所从来。
现代文:穆王问左右: 我刚才是从哪里来的?

古文:左右曰: 王默存耳。
现代文:左右的人说: 大王不过是神游了一会。

古文: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。
现代文:从此,穆王茫然若失了三个月才复原。

古文:更问化人。化人曰: 吾与王神游也,形奚动哉?
现代文:穆王再问幻化人,幻化人说: 我与大王的精神出去游玩罢了,形体何尝移动过呢?

古文:且曩之所居,奚异王之宫?
现代文:而且先前居住的地方,又和大王自己的宫殿有什么不同?

古文:曩之所游,奚异王之圃?王闲恒有,疑暂亡。
现代文:您在天上游玩的花园,与大王的花园有什么不同呢?

古文:变化之极,徐疾之间,可尽模哉?
现代文:大王习惯了经常看到的东西,对暂时的变化感到怀疑。事物变化的极致,时光流逝的缓急,怎可能全部透彻把握呢?

古文:王大悦。不恤国事,不乐臣妾,肆意远游。命驾八骏之乘,右服骅骝而左绿耳,右骖赤骥而左白,主车则造父为御,离离为右;次车之乘,右服渠黄而左逾轮,左骖盗骊而右山子,柏夭主车,参百为御,奔戎为右。
现代文:穆王听了十分高兴,从此不过问国家大事,不亲近大臣与嫔妃,毫无顾忌地到遥远的地方去游玩,他下令用天下最好的八种骏马来驾车,右边的服马叫骅骝,左边的服马叫绿耳,右边的骏马叫赤骥,左边的骖马叫白牺。穆王的马车由造父驾驭,泰丙为车右。随从的马车,右边的服马叫渠黄,左边的服马叫踰轮,左边的骖马叫盗骊,右边的骏马叫山子,由柏夭主车,参百驾驭,奔戎为车右。

古文:驰驱千里,至于巨蒐氏之国。
现代文:驰驱了一千里,到了巨蒐氏的国家。

古文:巨蒐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,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,及二乘之人。
现代文:巨蒐氏于是献上白鹄的血液供穆王饮用,准备牛马的乳汁给穆王洗脚,并供奉所有乘车与驾车的人。

古文:已饮而行,遂宿于昆仑之阿,赤水之阳。
现代文:吃喝以后继续前进,又歇宿在崑山的弯曲处,赤水的北面。

古文:别日升于昆仑之丘,以观黄帝之宫,而封之以诒后世。
现代文:第二天便登上了崑山巅,观览了黄帝的宫殿,并修缮整新,以传于后世。

古文:遂宾于西王母,觞于瑶池之上。
现代文:随后又成西王母的贵宾,在瑶池上宴饮。

古文:西王母为王谣,王和之,其辞哀焉。
现代文:西王母为穆王朗诵歌谣,穆王也跟着唱和,歌辞都很悲哀。

古文:西观日之所入,一日行万里。
现代文:后来又观赏了太阳入山的情景,一天走了一万里。

古文:王乃叹曰: 於乎!
现代文:穆王于是叹道: 哎呀!

古文: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于乐,后世其追数吾过乎!
现代文:我不修养道德而只知道享乐,后世的人恐怕要谴责我的罪过了吧!

古文:穆王几神人哉!
现代文:穆王差不多就是神人啊!

古文:能穷当身之乐,犹百年乃徂,世以为登假焉。
现代文:在一生中享尽了快乐,仍然活了一百岁才去世,当时的人们都认为他登上仙境远去了。

古文:老成子学幻于尹文先生,三年不告。
现代文:老成子向尹文先生学习幻化之术,过了三年也没有传授给他。

古文: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。
现代文:老成子请他指出自己错在哪里,并要求退学。

古文:尹文先生揖而进之于室,屏左右而与之言曰: 昔老聃之徂西也,顾而告予曰:有生之气,有形之状,尽幻也。
现代文:尹文先生向他作揖,引他进入室内,叫左右的人离开房间后对他说: 过去老聃往西边去,回头告诉我说:一切有生机的气息,一切有形状的事物,都是虚幻的。

古文:造化之所始,阴阳之所变者,谓之生,谓之死。
现代文:天地万物的开始,阴阳之气的变化,就叫做生,叫做死。

古文:穷数达变,因形移易者,谓之化,谓之幻。
现代文:懂得这个规律而顺应这种变化,根据具体情形而推移变易的,叫做化,叫做幻。

古文:造物者其巧妙,其功深,固难穷难终。
现代文:创造万物的技巧微妙,功夫高深,本来就难以全部了解,难以完全把握。

古文:因形者其巧显,其功浅,故随起随灭。
现代文:根据具体情形变易的技巧明显,功夫低浅,所以随时发生,又随时消灭。

古文: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,始可与学幻矣。
现代文:懂得了幻化与生死没有什么不同,才可以学习幻化之术。

古文:吾与汝亦幻也,奚须学哉?
现代文:我和你也在幻化着,为什么一定要再学呢?

古文:老成子归,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,遂能存亡自在,憣校四时;冬起雷,夏造冰;飞者走,走者飞。
现代文:老成子回去后,根据尹先生的话深思了三个月,于是能自由自在地时隐时现,又能翻交四季,使冬天打雷,夏天结冰,使飞鸟在地上走,走兽在天上飞。

古文:终身不箸其术,故世莫传焉。
现代文:但终生没有把这些法术写成书,因而后世没有传下来。

古文:子列子曰: 善为化者,其道密庸,其功同人。
现代文:列子先生说: 善于幻化的人,他的道术隐秘而平常,他的功绩与一般人相同。

古文:五帝之德,三王之功,未必尽智勇之力,或由化而成。孰测之哉?
现代文:五帝的德行,三王的功绩,不一定都是由智慧和勇力而来,也许是由幻化来完成的,谁能推测到呢?

古文:觉有八征,梦有六候。
现代文:觉醒时有八种状况,睡梦中有六种占验。

古文:奚谓八征?
现代文:什么叫做八种状况?

古文:一曰故,二曰为,三曰得,四曰丧,五曰哀,六曰乐,七曰生,八曰死。
现代文:一是事故,二是作为,三是获得,四是丧失,五是悲哀,六是欢乐,七是生存,八是死亡。

古文:此者八征,形所接也。
现代文:这就是八种状况,是形体与外界接触所产生的。

古文:奚谓六候?
现代文:什么叫做六种占验?

古文:一曰正梦,二曰蘁梦,三曰思梦,四曰寤梦,五曰喜梦,六曰惧梦。
现代文:一是因为日常生活而做梦,二是受到惊吓而做梦,三是心有所思而做梦,四是醒来依旧出神而做梦,五是喜乐欢愉而做梦,六是心生恐怖而做梦。

古文:此六者,神所交也。
现代文:这六种预言,是精神与外界交感所产生的。

古文:不识感变之所起者,事至则惑其所由然;识感变之所起者,事至则知其所由然。
现代文:不了解感应变化的起源,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对它的由来感到迷惑;了解了感应变化的起源,事情一旦发生就能够明白它的由来。

古文:知其所由然,则无所怛。
现代文:理解了事情的由来就不会再惊忧恐惧了。

古文:一体之盈虚消息,皆通于天地,应于物类。
现代文:人体的充盈或亏虚,消长或停息,都与天地相通,与外界事物相应。

古文:故阴气壮,则梦涉大水而恐惧;阳气壮,则梦涉大火而燔爇;阴阳俱壮,则梦生杀。
现代文:因此阴气旺盛,就会梦见涉足大水而感到恐惧;阳气旺盛,就会梦见徒步大火而被烧灼;阴阳之气都旺盛,就会梦见生死相杀。

古文:甚饱则梦与,甚饥则梦取。
现代文:吃得过饱就会梦见付出给予,肚子饥饿就会梦见索取掠夺。

古文:是以以浮虚为疾者,则梦扬;以沉实为疾者,则梦溺。
现代文:所以,脉象虚浮的病人会梦到自己飞扬,脉象沉实的病人会梦到自己溺水。

古文:藉带而寝,则梦蛇;飞鸟衔发,则梦飞。
现代文:压着衣带睡觉,就会梦见蛇;飞鸟来衔头发,就会梦见飞翔。

古文:将阴梦火,将疾梦食。
现代文:气血要转为阴冷就会梦见烤火,即将生病的就会梦见进食。

古文:饮酒者忧,歌舞者哭。
现代文:饮酒的人将要做忧愁的梦,欢歌纵舞的人将要做哭泣的梦。

古文:子列子曰: 神遇为梦,形接为事。
现代文:列子说: 精神与事物相遇就形成了梦,形体与万物交接就会产生事情。

古文:故昼想夜梦,神形所遇。
现代文:所以白天思虑与夜间做梦,都是精神与形体遇到某些事物的缘故。

古文:故神凝者想梦自消。
现代文:因此精神凝结在一点上的人,空想与幻梦都会自然消失。

古文:信觉不语,信梦不达,物化之往来者也。
现代文:真正的觉醒无须用言语表达,真正的梦幻无法以常情通晓,都只是万物自然交互变化的境地。

古文:古之真人,其觉自忘,其寝不梦,几虚语哉?
现代文:古时候的真人,觉醒时忘却了自身的存在,睡眠时不受梦境的干扰,这难道是空话吗?

古文:西极之南隅有国焉,不知境界之所接,名古莽之国。
现代文:辽远的西方南部边隅有一个国家,不知道与哪些国家接壤,名叫古莽之国。

古文:阴阳之气所不交,故寒暑亡辨;日月之光所不照,故昼夜亡辨。
现代文:那里阴气和阳气不相交接,所以不分寒暑;太阳与月亮的光芒照耀不到,所以不分昼夜。

古文: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。
现代文:那里的百姓不吃饭、不穿衣,睡眠很多。

古文:五旬一觉,以梦中所为者实,觉之所见者妄。
现代文:五十天醒来一次,将梦中的所作所为当作真实,将醒时的所见所闻当作虚妄。

古文:四海之齐,谓中央之国,跨河南北,越岱东西,万有馀里。
现代文:四海的中央有个中央之国,地跨黄河南北,横越泰山东西,方圆超过万里。

古文:其阴阳之审度,故一寒一暑;昏明之分察,故一昼一夜。
现代文:这里的阴阳二气的比例分明,所以一年有一寒一暑;昏暗与明亮的职分明确,所以一天中有一昼一夜。

古文:其民有智有愚。
现代文:这里的百姓有的聪明,有的愚昧。

古文:万物滋殖,才艺多方。
现代文:万物滋养繁殖,才艺多种多样。

古文:有君臣相临,礼法相持。其所云为不可称计。
现代文:有君主与臣民的互相抉助,用礼仪与法律来共同维持,他们的言论与作为不可以数字统计。

古文:一觉一寐,以为觉之所为者实,梦之所见者妄。
现代文:每天一睡一醒,认为醒时的所作所为为真实,以梦中的所见所闻为虚妄。

古文:东极之北隅有国,曰阜落之国。
现代文:辽远的东方北隅有一个国家,叫阜落之国。

古文:其土气常燠,日月馀光之照,其土不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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